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5)02-0145-20 有关中国化学战与细菌战的研究,①既有的成果大多着重在日军战争暴行、战罪的研究,还有一些是牵涉美军在韩战时使用化学武器的历史。②但是,对于全球生化战知识的转译过程、一般民众如何回应与应对的方式,却少有深入探讨。生化战知识牵涉的不仅是中日或中美之间的问题,它更是一个全球性战争科技演变,其带来的转变与冲急如何影响一地域之日常生活与物质文化,值得探究。 一、未来之事不能必其无也——过去、当代与未来的战争史 在中日战争前,多数中国人对生化战的推测与想象,其实是一直在跟“未来”赛跑的,它呈现的是一幅全球化战争技术之先进与中国落后之对比下,而展现出来的危机意识总合。③本文所探讨时段的“未来”,在当时是还没有到来的。即使从后来的生化战来看,当时在东亚地区所用的毒气,多属于比较低阶的毒气,细菌战也不过是刚开始而已,武器还非常简陋。④ 对“未来”战争的担忧,其实一直存在于民国社会,⑤早在中日战争前就有这个现象,透过对西方生物武器的介绍,这些知识被渐渐挖掘出来。最初知识建构的方式就是用“历史”来陈述,例如言:“我国古代涿鹿之战蚩尤作‘大露’,使敌方军士昏迷,可见古人也应用过气体以作战争的利器。近代西方科学昌明,这种的应用更为进步了。”⑥当然有时还需要中西历史对照,例如言:“纪元前46年,希腊斯巴达人,用木浸染硫磺与松香,而燃烧之,遂产生恶臭之烟,以熏守城之敌,因以破城焉。”⑦又言生物界有英国蹦蹦虫,尾部可喷射毒液,臭鼬则可放出臭屁,是以喷出含毒气体来保命之方法。而古代人用烟熏、火攻来猎杀野兽,已是一种启蒙,人类史上的首次化学战,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前431-前404)时,斯巴达人久攻雅典城池不下,斯巴达将领赵奢克利特(Thucyclides)以硫磺、沥青、动物脂肪和树脂木柴,架于城墙下焚烧,结果守城士兵都被熏昏,丧失战斗力,城池遂被破。至于在中国史上,除了蚩尤外,还有周灵王时秦军用毒剂沉于泾水以毒杀晋师、⑧诸葛亮则发明毒烟与五里追魂雾等等,这些故事足以证明中国文化向来重视国防科学,已有发明毒气的基础了。⑨还有各种化学战的历史,古今中外,都被不断解释,内容相当丰富,但成效与确实状况,还是不及将要来临的大战来得真实。⑩ 整个武器发展的国际情势,也在各种报道中被一一揭发。美国沃克(Waker)博士写了一篇长文,指出当时世界列强一致趋向于毒气制造的准备,恐将成为二次世界大战最重要之因素。因为各国多设有化学战委员会,里面包括化工业界代表、化学专家以及陆海空军等;而大部分国家的化工业,往往受了解毒气战术之国防人员的指导,使其发展适于军事目的,美国即如此。据美国化学战事处长弗莱氏之报告,称美国对于化学战之研究已有显著进步;禁用毒气战之日内瓦议定书,竟已退回参议院外交委员会,拒绝批准之理由为工业及化学界方面之一致反对,除非消灭化工业才有可能,况且化学及药物之研究也不可能停止,退一千步来说,“不能忽视自卫必要之准备”,故化学战研究是不可能停止的。(11)当时列强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为,常受抨击,美国就是一个显例,(12)该国为1922年华府军缩会议开幕之地,对于毒气之禁用,曾几度号召,但说一套做一套,爱格胡(Edgwood)一处兵工厂,占美国化学国防预算总额之大部,故一旦世界再起大战,则毒气战之残烈,必将超越一次世界大战。(13)美国化学会总干事,甚至公开指出不应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因为它比其他武器都来得更人道,(14)比起把人炸碎、射穿,让人无痛苦死去或像麻醉一样昏死,科学家直言:后者还比较文明。(15) 细菌战也是一样的。中国古小说中,每于战争之际就有召集神鬼降瘟疫于敌军的故事,一位笔名叫柔云的作者说:“不意此种神秘莫测之事,竟得实现于现代。德国某军事化学家,早已有瘟疫弹之发明,弹中藏纳各种瘟疫之微生虫,如天花、如鼠疫,但求其富有传染之性者,均可用之。以飞机运送飞翔于敌国境内,暗中抛掷各种弹丸于河沼池井之中,数日之间,瘟疫盛行,而不可支矣,杀人不见血,可谓残酷之尤焉。”(16)当时文献一般还不叫细菌战,有称毒菌战、病菌战者;虽与毒气战不同,但却常常拿来对比、配合,故言防毒一事,实包括毒气防毒和病菌防毒两端,皆与“毒”有关。(17)细菌战之载体选用必须符合:传染迅速、繁殖力大、毒性剧烈且生存能力强,较不易受温度或药剂之影响。另外,不可以漫无限制,必须依病菌的特性而加以限制范围,才能达到最佳效果。(18)一般都推测,细菌战在中日战前使用上尚不明确,但将来必成战争之宠儿。 全球生化战知识的转译,当然免不了要先对化学武器作介绍。1915年,毒气首先被大规模应用者为氯毒,但氯毒之应用,已渐渐被新毒气所替代,因氯有强烈之刺激性,易为敌人所觉察,其毒性亦不如其他毒气强烈。(19)当时有这样的分法,如绿十字为刺激肺脏的毒物(窒息性)、黄十字为腐蚀性毒物(糜烂性)、蓝十字及刺激五官的毒物(喷嚏性)。(20)“毒气”不一定是气体(Gasform),也可能是散布微细的液体分子(如雾露)或固体分子(如尘埃)。(21)即普通所谓“军用毒气”,术语上只可称为“毒物”。(22) 还有更细部的介绍,多涉及大量的化学知识。例如蓝十字气(Blue Cross)为二苯氰胂,其重要性还不在毒性,而是它形似微尘,故能透过当时所有的防毒面罩,引起强烈之喷嚏及呕恶,使患者不得不摘掉面罩以求呼吸,因而暴露于其他毒气的残杀。(23)当时还传言英国政府将要制造全世界最强的新毒气,所有的防毒面具都挡不住,(24)大概是这种毒气的进化版。若加上德国人称“绿十字”(Green Cross)的氯化羰(Carbon oxychloride cocl),又称光生气(Phosgene,由一氧化碳及氯在强光中合成),英国人则称“陆地溺毙”;能使患者之微血管与肺部气泡被血浆渗透,终至肺中充满血液,患者无异溺死于自身血液之中。(25)通常它会和蓝十字毒气共享,先让士兵打喷嚏,受不了而脱下防毒面具,最终窒息死亡,等于中了两种毒。(26)另外,先进之黄十字(Yellow cross)又叫硫化氯代乙基,俗称芥气(Mustard gas或Yperite,因德人在Ypres地方首先使用),此毒气危害惨烈,因其较重于空气,故下降于地面及其附着物,因无色、几乎无味,很难察觉,致死率也高,一如不可见之传染病菌。芥气侵入人体或沾附于衣服,又可于不知不觉之间,带入居室或地窟之中,感染他人,有如病菌一般。更何况,受芥子气攻击的区域,毒性可达到一星期之久;一旦碰到器物,芥子气还会附着,最后传染给别人。(27)在染毒后6至18小时内,病症才出现,人体表皮,黏膜,眼睑,眼之结膜及角膜,气管,及肺脏等,均在被侵蚀之列,产生烫伤水泡,不久即变成溃疡,各种微菌,亦乘机而入,最难医治。即幸而得生存者,体内抵抗微菌之力量也会降低;再者,疖疡与结核症也会缠绵甚久。(28)至于防毒面具,也没有效果,因为芥气会攻击全身表皮黏膜,防不胜防。还有各种新式混合毒气,但大多是这三种的混合或衍化物,各国生产的毒气已达50余种,据此观之,未来的大战,无疑就是化学战。(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