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5)04-0128-07 作为中国当代科幻小说的三位代表作家,刘慈欣以他的《三体》而引人瞩目,王晋康以他勤耕不辍的系列小说浸润着市场,韩松以他的诡异之风吸引着读者的眼球,他们被称为当代中国科幻小说的“三剑客”,将中国科幻小说创作带入了新的阶段。有意思的是这三位作家风格是如此的相异,一个大气、宏大、瑰丽,气势磅礴;一个小巧、缜密、隽永,吐纳绵长;一个则是迷乱、跳跃、新奇,而思绪惆怅。值得思考的是这三位风格相异的作家在作品中却显示出很多相同的追求。在我看来,这些相同的追求正是中国科幻小说新的创造和变化,正是中国科幻小说进入新阶段的标志,这就是本文所要论述的问题。 思维,还是思维 刘慈欣在《三体》第一部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当分解了一个公式时,别人会说“这公式真巧妙”,叶文洁的女儿杨冬却说“这公式真好看”,她将这个公式看成一朵漂亮的野花;当欣赏一首曲子时,别人会身心陶醉,她的回答却是:一个巨人在大地上搭一座好大好复杂的房子,巨人一点一点地搭着,乐曲完了,大房子也就搭完了。刘慈欣试图通过这个故事说明,作为天体学家后代的杨冬具有怎样与众不同的思维,说明她之所以成为物理学家的可能性。①然而,给我们的启发是:要想有所创造、有所成就,能摆脱窠臼、展现与众不同的思维是多么的重要。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展现出了这一特色。 从人类的角度思考生存问题是当代中国科幻小说展开想象的出发点。作为一种舶来品,科幻小说在清末民初之际就已经登陆中国,此时不仅有大量的科幻小说译作,中国人创作科幻小说也开始起步。回顾百年中国科幻小说创作,就会发现大致有三个角度,一是国家意识,就是站在中国的角度想象科学让中国人获得思想启蒙、让中国得到发展强大的助力。清末民初之际徐念慈《新法螺先生谭》中的“余”在金星上见到了“换脑术”,首先想到的是换中国国民之脑,“我国深染恶习之老顽固,亦将代为洗髓伐毛,一新其面目也”,他上天入地一番后,最后还是要在上海开一个“脑电学习班”。②上世纪70年代末童恩正发表《珊瑚岛上的死光》产生很大影响,写的是学成归国的科学家受到邪恶势力的阻挡,其基本思路还是国家意识。③中国科幻小说的国家意识是对中国国弱民贫的现实状态的本能反应,有着强烈的渴望改变、渴望强大的本能动力。二是少儿科普。科幻小说作家萧建亨曾对这样的创作思维作出形象的概括:“无论哪一篇作品,总逃脱不了这么一关: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或戴着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或者是一位无事不晓、无事不知的老爷爷给孩子们上起课来。于是误会——然后谜底终于揭开;奇遇——然后来个参观;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参观记——一个毫无知识的‘小傻瓜’,或是一位对样样好奇的记者,和一个无知不晓的老教授一问一答地讲起科学来了。参观记、误会记,揭开谜底的办法,就成了我们大家都想躲开,但却无法躲开的创作套子。”④为什么就躲不开这样的创作套子呢?这的确是与国家的提倡有着很大关系。1955年9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量创作、出版、发行少年儿童读物》,中央发出“向科学进军”的号召。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少儿科普自然应运而生。三是科学抚慰。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的科幻小说建立了人类思维角度,科学作为人类的对应物和参照系,像春天一样抚慰着人类的心灵,像明灯一样引领着人类的前行,刘慈欣说得不错:“那时的科幻小说中,外星人都以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现,以天父般的仁慈和宽容,指引着人类这群迷途的羔羊。”⑤当下中国的科幻小说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人类思考的延续,但是外星人和科学发现却已成为置人类于死地并取而代之的恶魔。刘慈欣笔下的三体世界智力水平和科技水平是比人类高明,他们飞向地球却不是拯救人类,而是要占领地球这个星球。善写生命意识的王晋康,他笔下的那些掌握着特异科技手段、成为特异功能的人,并没有造福人类,反而成为了破坏人类生存法则、人类生活秩序的凶手。韩松更为悲观,他深深忧虑那些生活在便利的科学世界中的人类。人类会不会脱离自身的发展轨道而发生变异成为非人?这是多么可怕的结果。科学技术不再是人类发展的助力,而是人类发展的阻力,甚至是毁灭的力量,这样的创作思维引发出很多思考:什么是真正的人类健康的生活,是人类思维、人际交往的生活,还是科学思维、科学交往的生活?什么是真正的人类文明生活,是遵守着人类制定的秩序,却又不断犯规、充满着各种犯罪的令人厌恶的本能社会,还是没有犯罪、没有私念、一片祥和却被控制住的科学社会;什么是真正的人类的物种生活,是有着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的情感和循环,还是永远欢乐,长命不死的祥乐永恒的世界?人类有自己的生活习性、生存法则、发展程序,有自己的快乐和痛苦,科学技术只能维持并服务于人类的这些规则,任何想占取人类的权利、改变人类的规则的力量,都是邪恶!这大概就是当下中国的科幻小说所要告知人们的观念。 科学技术的发展给虚拟空间的建立以及科学危机的思考找到了看似合理的理由。科幻小说总是在现实社会之外,建立一个(或数个)虚拟空间。虚拟空间是现实社会的参照对象,总是扮演着现实社会的指引者或者对抗者。问题是这些现实社会怎样连接虚拟空间呢?中国的科幻小说常用的手法是梦境(如陆士谔《新野叟曝言》),或是时光隧道(如吴趼人《新石头记》)等等,这些手法僵硬、近乎荒诞的连接,使人们对虚拟空间合理性常存怀疑,而被看成是缺少科学依据的主观编造。更为被人诟病的是,同样的连接方式常常运用在玄幻小说、穿越小说之中,因而,科幻小说和玄幻小说、穿越小说的边界就很难被划分。当下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其神奇性为科幻小说虚拟空间设立了依据。例如,作为人类科学技术的重大发明,电脑和网络已成为当今人类须臾不离的了解社会、获取知识的途径和窗口,很难想象当今人类社会没有了电脑和网络将是什么模样。网络技术的神奇性就给当下中国的科幻小说虚拟世界的转换提供了科学的依据。星河的《决斗在网络》、吴岩的《鼠标垫》等都是通过网络将现实社会和虚拟世界连接成片的优秀小说,⑥而刘慈欣既是将网络写成现实社会和虚拟世界的连接点,又将网络写成地球人与太空人斗智斗勇的战场。《三体》三部几乎都是通过网络游戏、网络电波、网络脉冲等各种网络技术完成了地球社会与三体世界的转换,并通过网络展开地球人和三体人互相的暗示、威胁、争斗、追杀等等。电脑不仅能够与人脑媲美,其信息传达的精密程度还能超越人脑,电脑以及网络技术所带来的信息复杂性以及随之而产生的神奇性,引起了人类感叹,甚至是担心,更为重要的是人类随之而产生的危机感似乎有了合理性。如果说网络技术还是一种有形的物理性质的连接,王晋康小说中的连接呈现出落地无声的化学形态,更为老到。他将科学领域中仿生学、遗传学、细胞学等多种科学原理运用到人类社会,并在此基础上展开科学思维。例如他的《蚁生》将蚂蚁王国中的社会组织和社会结构运用到人类社会来;⑦《生命之歌》则将遗传学、细胞学的原理运用到人的异化之中,于是人类所渴望得到的理想的社会、大富大贵的生活、长生不老的生命都出现了,而且都有了科学的依据。⑧人类的发展本身就是在模仿中不断地变异和改进,因此王晋康小说中的连接点是无形的,却深入骨髓。更有特色的是,与刘慈欣等人所构造的现实社会与虚拟世界的二元空间不同,王晋康小说中的连接是在人类现实生活中逐步形成的,他的科学思维的发散点就呈多维状态,人类还是人类,但是行为变了,形态变了,于是实在与虚拟、客观与主观、个人与集体混合在一起,真善美与假丑恶、理想与欲望、正义与邪恶搅拌于一体,人类的行为、形态来自人类的本能,变异的行为、形态来自于人类基因的变异,它们都有科学的依据。如此的思维给王晋康小说带来了特殊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