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op是近年来在媒体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语,在BBC网站上的流行词词典中,将photo op解释为:“photo op是photo opportunity的缩略语,即拍照的最佳时机,譬如从车里迈出,和主持人握手,在会议落座。你一定看过这种照片,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该词典进一步解释道:“Photo op是媒体为名流政要拍照的时机。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拍照的位置是可控的,拍摄的主体永远处于最完美的光线中,他们咧嘴笑着握手,看上去相处甚欢。”①Photo op中文翻译为摆拍,或者摆拍机会。对摆拍文化的关注与分析,构成了当前视觉文化研究一条新路径。
回顾近两个世纪以来的历史,从1839年达盖尔银版摄影术的发明改变了人类记录生活的方式,到20世纪60年代电视工业的兴盛让视觉文化占据了主导地位,再到今天互联网时代照片在自媒体上的泛滥,托马斯·米歇尔断言我们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图像转向”②,不只是他,鲍德里亚、费瑟斯通、斯科特·拉什,还有Neil Postman、Todd Gitlin、Stuart Ewen、HoshuaMeyrowitz、Michael Rogin等学者都关注和讨论了图像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完美图像》(Picture Per ect)一书独辟蹊径对摆拍文化进行研究,从而将关注焦点从图像本身扩展到了整个摄影行为。该书作者Kiku Adatto是哈佛大学约翰·F.肯尼迪政府学院的一员,就职于琼·肖伦斯特媒体、政治和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她的丈夫,哈佛大学著名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是当代西方社群主义(共同体主义)最著名的理论代表人物。结合自己的学术背景,Adatto在书中以大量生动的例子讨论了摆拍的媒体事件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摆拍与对摆拍的揭露,体现了不同社会力量之间对图像控制权的争夺,也是媒体图像自觉性的反映。同时,她也分析了在艺术摄影、电视、电影、新闻报道、政治宣导、社交媒体等领域所存在的图像的悖论——声称真实却炮制虚假。 理解摆拍文化的前提是,我们需要把这种特指的“摆拍”与“摆姿势拍照”和“自拍”区分开来。第一,摆拍的摄影目标是特殊的人,正如它的英文定义所强调的,名流(celebrities)、政(politicians)、要(important people)③,尤其是政治家。第二,拍照的时间空间都经过精挑细选,甚至反复操练。当法国摄影大师,现代新闻摄影的奠基人亨利·布列松(Henri Cartier Bresson)在1952年提出“决定性瞬间”(decisive moment)的概念时,他可能没想到,他之后新闻史上诸多经典照片的“决定性瞬间”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人为制造的。第三,摄影师不仅专业,而且带有鲜明的目的性。这都说明,此处讨论的摆拍区别于普通人已经习惯的,几乎已经成为城市青年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拍照,摆拍显然有着更宏大的叙事诉求。通过对领导人姿态与形象的设计与制作,实际是对党派、政府乃至国家形象的塑造,或者以此表达明确的政治目的或传输意识形态内容。 摆拍文化的流行证明人们承认图像的强大力量,并进而企图操控自己的形象。对政治家来说,一个完美的形象可以极大提升其影响力和支持率,而失败的形象则可能终结其政治生涯。19世纪60年代的纽约贪腐政客特威德老大(Boss Tweed)早期在官方照片上的形象器宇轩昂,看上去公正廉洁,然而后期他在著名讽刺漫画作家托马斯·纳斯特(Thomas Nast)笔下却成为了一个猥琐鼠辈。为此特威德恼怒地命令手下“阻止那些该死的图画”,他说:“我不大在乎报纸怎么写我,反正我的选民也不识字。但是该死的,他们都看得懂图。”④ 事实上,即使对于今天广大识字的选民,文字的影响力可能也难敌图像。现代社会目前已进入图像驱动时代,摄影、电影、电视、互联网所支持的视觉文化成为主导性的大众文化形式,对影像的掌控是政治家最重要的媒体策略。在美国的普选制度下,选民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报纸刊载的助选文章,但是“他们都看得懂图”。很多时候,一组照片对选票的影响可能远胜智囊团精心撰写的一系列文章。《完美图像》中引用了马基雅维利的话:“人人都能看见你表现得怎样,但是只有很少人有亲身经历知道你的真实情况。”一言蔽之:“四百五十年之后,美国政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场争夺电视影响控制权的竞赛。”⑤ 书中的两个例子正揭示了对图像控制的重要性。1991年美国在海湾战争中取胜,却因为库尔德难民被遗弃而遭受媒体指责。在一则政治漫画中,老布什问道:“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完美的小小胜利怎么了?”而他的助理回答说:“我们失去了对图像的控制,总统先生……战争期间,我们杀了十万伊拉克人,但因为我们控制住了媒体,所以没人看见尸体。可这次的库尔德人情况不一样了,每一次孩童的葬礼都会成为晚间新闻……恐怕我们得咬咬牙挺过这一阵了。至少要等到图像控制权回到咱们这边。”⑥可见,在民众中的胜利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镜头拍到了什么,播出了什么,只有掌握了图像控制权,才能获得完美的胜利。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关于图像控制的讽刺,正是用另一种图像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即在欧美地位相当重要的政治漫画,它是系列连环漫画Doonesbury中的一则。 另一个例子是“伊朗门”的听证会,当时好莱坞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和民主党议员一起观看了电视转播,并给他们好好上了一堂课。斯皮尔伯格指出,“对准诺斯的镜头是从下往上拍的,大约在他眼睛下方四英寸朝上拍。这是他们在西部片里拍Gary Cooper的方式,比如《正午》中,为了让他看起来像个英雄。”“镜头摇向质询诺斯的委员会成员时,光线偏昏暗,这样从稍远处看过去,他们看着有点阴险。”最后,斯皮尔伯格对几个目瞪口呆的民主党人总结道:“诺斯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了。他已经赢了,因为(电视上)他看起来像个英雄而其他人都像反派。”⑦斯皮尔伯格的话得到了证实,也使得民主党人醍醐灌顶,在之后的一切需要摄像的场合,他们都精心设计了拍摄的角度和光线,以塑造出他们所希望达到的视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