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衡《中國金石學概論·緒論》說:“五代以前,無專治金石學者……有宋一代,始有專治此學者,歐陽修《集古録》爲金石有專書之始。自是以後,呂大臨、薛尚功、黄伯思、趙明誠、洪適輩,各有著述,蔚爲專家。”①可見歐陽修是金石學的開創者,其《集古録》是目前所存金石碑帖著録類書籍中最早的一部。 據歐陽修《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録序書》、《六一居士傳》載,從北宋慶曆五年(1045)到嘉祐七年(1062),歐陽修先後歷時十八年“集録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②而成《集古録》。 關于《集古録》拓片的來源,《集古録跋尾》卷一《古敦銘》載: 嘉祐中,原父以翰林侍讀學士出爲永興軍路安撫使,其治在長安。原父博學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能讀古文銘識,考知其人事迹,而長安秦漢故都,時時發掘所得,原父悉購而藏之。以予方集録古文,故每有所得,必模其銘文以見遺。此敦,原父得其蓋于扶風而有此銘。③ 劉原父即劉敞,精通金石考古,他的金石考證成果賴歐公《集古録》而得以保存下來。當時給歐公提供金石拓片的還有向傳師、施昌言、李建中。而經常與歐公探討書法的是大書法家蔡襄。《集古録跋尾》卷一附蔡襄《韓城鼎銘》題跋云:“嘗觀石鼓文,愛其古質物象形執,有遺思焉。及得原甫鼎器銘,又知古之篆字,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惟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④原甫即劉敞。此則乃蔡襄評《韓城鼎銘》之語,表示愛石鼓文“古質物象形執,有遺思焉”。又從劉敞提供的鼎器銘中瞭解到古代篆字的特徵。 歐陽修收集三代以來金石遺文,引起了同僚們的濃厚興趣,《集古録跋尾》卷十“附録”載:“翰林學士吳奎、知制誥劉敞、祠部郎中集賢校理江休復、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祖無擇、屯田員外郎編修《唐書》梅堯臣,嘉祐四年四月六日,于編修院同觀,范鎮景仁後至。”⑤ 嘉祐八年(1063)七月二十四日,歐陽修撰成《集古録目序》。此序表達的意思有三:其一、收藏須有主客觀條件:“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無力,雖近且易,有不能致之。”“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主觀上酷愛,客觀上有財力,“則無不至”。其二、歐陽修的愛好在于收藏自古以來的金石書法:“予性顓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貪者,皆無欲于其間,故得一其所好于斯,好之已篤,則力雖未足,猶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絶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以爲《集古録》。”其三、編撰《金石録》的目的,一是消遣:“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二是研究金石內容,以金石補正歷史:“乃撮其大要,別爲録目,因並載夫可與史傳正其闕謬者,以傳後學,庶益于多聞。”⑥歐陽修所說的“撮其大要,別爲録目”,就是在編纂《集古録》過程中,陸陸續續寫成的《集古録跋尾》,共十卷四百餘則。《集古録》已經失傳,《集古録跋尾》十卷收在《歐陽修全集》中。 《集古録》碑帖裝幀樣式是怎樣的呢?據《集古録跋尾》卷十“附録”載:“集古録碑千卷,每卷碑在前,跋在後。銜幅用公名印。其外標以緗紙,束以縹帶,題其簽曰某碑卷第幾,皆公親迹。至今猶有序者。”⑦ 《集古録跋尾》各卷內容:卷一至卷三是先秦兩漢金石;卷四是魏晋南北朝金石;卷五是隋代至唐初碑刻,卷六是盛唐碑刻,卷七至卷八是中唐碑刻,卷九是晚唐碑刻,卷十是補遺。 《集古録跋尾》傾注了歐陽修大量的心血,內容涉及到金石文字書法的真僞及其特徵、金石文字的史料價值、歐陽修的治學態度、書法觀念乃至反對佛道的思想等。本文著重探析《集古録跋尾》所表現的書法理論觀念。 一、關于書法的多種作用 《集古録跋尾》中關于書法作用的論述,可分爲四個方面: 1.書法可以娛悅心性。 《集古録跋尾》卷五《隋泛愛寺碑》稱《隋泛愛寺碑》“字畫老勁可喜,秋暑鬱然,覽之可以忘倦”(《歐陽修全集》,1157頁),說明書法具有消遣養性的作用,或曰娛悅心性的功能。卷十《雜法帖六》之四云:“吾有集古録一千巻,晩又得此法帖,歸老之計足矣。寓心于此,其樂可涯。”⑧同卷《雜法帖六》六云: 老年病目,不能讀書,又艱于執筆,惟此與集古録,可以把玩。而不欲屢閱者,留爲歸潁銷日之樂也。蓋物維不足,然後其樂無窮。使其力至于勞,則有時而厭爾。然內樂猶有待于外物,則退之所謂著山林與著城郭何异,宜爲有道者所笑也。⑨ 他把收集的法帖作爲晚年消遣娛樂的高雅物品,自言“老年病目,不能讀書,又艱于執筆,惟此與集古録,可以把玩。而不欲屢閱者,留爲歸潁銷日之樂也”。 2.書法可使史迹、文章傳之不朽。 《集古録跋尾》卷六《唐流杯亭侍宴詩》載: 流杯亭侍宴詩者,唐武后久視元年,幸臨汝陽,留宴群臣應制詩也。李嶠序,殷仲容書。開元十年,汝水壞亭,碑遂沉廢。至貞元中,刺史陸長源以爲嶠之文、仲容之書,絶代之寶也,乃復立碑造亭,又自爲記,刻其碑陰。武氏亂唐,毒流天下,其遺迹宜爲唐人所弃。而長源當時號稱賢者,乃獨區區于此,何哉?然余今又録之,蓋亦以仲容之書爲惜,是以君子患乎多愛。⑩ 唐武后久視元年(700),武則天幸臨汝陽,留宴群臣應制賦詩,刻成《唐流杯亭侍宴詩》。此則跋語認爲“武氏亂唐,毒流天下,其遺迹宜爲唐人所弃”。但到貞元年間,“刺史陸長源以爲嶠之文、仲容之書,絶代之寶也,乃復立碑造亭,又自爲記,刻其碑陰”。歐公又將《唐流杯亭侍宴詩》收進《集古録》中,主要是愛惜殷仲容書法,併發出感嘆:“君子患乎多愛”。可見,歷史人物的事迹、歷代文章如果被著名的書法家所書寫,可以藉書法這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傳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