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5)01-0011-06 一、《存在与时间》的失败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的《存在与时间》看起来是一部天才的和引人深思的著作,但它碎片化的特征又会使读者不满。布莱特纳(William D.Blattner)认为,海德格尔不仅“从来没有完成《存在与时间》的存在论任务”,“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他会如何完成这个任务”[1]。但许多迹象,特别是在海德格尔的讲座课程以及《康德与形而上学疑难》中的迹象表明,这种关于不完整性的极端解释并不完全正确。 比起《存在与时间》的不完整性,有一个更加棘手的怀疑:“失败”。《存在与时间》的不完整性与海德格尔各种不一致的解释被视为一个更严重的潜在的失败的结果。这种不完整性不是这部著作出版历史的偶然特征,而是构成了海德格尔的整体方案的一种哲学上的失败。包括布莱特纳和克兹尔(Theodore Kisiel)在内的许多人都持有这种观点。大量海德格尔晚期的自我阐释也支持这种解读。吉尼翁(Charles Guignon)因此评论道:“正如海德格尔在其晚期著作中暗示的那样,《存在与时间》整体的方案是一种启发式的失败,并且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失败。”[2] 海德格尔的哲学失败与他随后的政治失败也有关联。菲利普斯(Herman Philipse)将《存在与时间》中的可预期但又难以置信地朝向“时间与存在”的转向描述为“形而上学转向”和“在某种形而上学意义上寻找上帝的一种尝试”,认为这种转向的失败导致了更严重的道德与政治上的失败,即海德格尔对纳粹主义的“唯意志论的热情”[3]。 二、将《存在与时间》置于语境中的三种尝试 《存在与时间》出版后,海德格尔提出了许多种理解和重新阐释《存在与时间》的方式,这种努力一直贯穿到他的晚期著作中。在此,我将考察其中的三种。 1.背离《存在与时间》 首先,海德格尔经常将《存在与时间》的意义问题与在他思想中的转向(Kehre)联系起来。他有时会讨论《存在与时间》中的“伪路”以及“弯路和后退”[4]。例如,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中,他主张:“这个成问题的第三篇之所以含而未发,是因为思想在对这一转向的充分道说方面失灵了,而借助于形而上学的语言亦行之不通。”[5]《存在与时间》提出了一种新的有意诗化了的描述本有(Ereignis)的语言。在这之后,海德格尔在《论本有之思》(Zum Ereignis—Denken)中描述了哲学语言在处理思的事情(“die Sachedes Den kens”)上的困境。《存在与时间》仍然保持着形而上学语言和诗化语言——特别是荷尔德林(H
lderlin)的诗,重新引导了海德格尔对存在的思考。[6]海德格尔并没有将这种失败与他个人的失败等同起来。这种失败在解释学或存在历史(Seinsgeschichte)的背景下总是一种失败。思(denken)在转向“时间与存在”时无力继续下去,并且无法克服传统形而上学的局限——海德格尔的这些评论也就是吉尼翁所说的“失败”的根源。[7] 海德格尔本人在《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中提到:由于存在不能从包括此在在内的存在者的角度来理解,不恰当地强调存在者(Seiende)与存有(Seyn)的存在论差异(Differenz),导致了他早期方案的失败。在《黑色笔记本》以及其他30年代中后期的著作中,海德格尔坚持存在对于所有存在者的优越性。在海德格尔这段时期对存在的卓越阐释中,《存在与时间》并没有思考存在,因为它将存在处理为一种存在者与存在的“混合”(Vermischung),而不是像在1929年的论文《论根据的本质》里将这种区别看作来自于无,或者借助本有——就像他在《哲学论稿》中所做的那样。[8] 舒尔曼(Reiner Schürmann)评论道:“在《存在与时间》失败的地方,《哲学论稿》成功了。”[9]这是因为,《哲学论稿》立足于一种启发性的时间性,并且从断裂的、不一致的局面出发,这使得《哲学论稿》得以避免萦绕于《存在与时间》中的“先验主观主义”。舒尔曼的评论呼应了海德格尔本人就这一点的断言:既然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延续或回归《存在与时间》就已经没有必要了。舒尔曼和海德格尔把对主体性及其时间性的背离等同于对差异性的思考。在《哲学论稿》中,海德格尔的结论是:惟有通过存在与包括此在在内的存在者的差异,存在的问题才能解决;通过对存在的统一性的玄奥缥缈的反思(Wiederschein)无法解决存在的问题,而他的早期思想被这种反思困住了。[10]《存在与时间》从存在者的立场而非存在的差异的立场出发来解释存在,通过这种方式,存在被错误地对象化或物化,这导致了《存在与时间》方案的失败。[11] 根据海德格尔的《哲学论稿》,这种“存在论差异”本身被证明是过度的限制。它限制了对存在的思考,不涉及任何存在者,甚至不涉及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异。在1969年的莱托研讨会上,海德格尔再次提出了这个观念:在1927至1936年间,对存在论差异的依赖不可避免地走向一个必然的死胡同(Holzweg)。[12]此处,把存在的优先性置于本体论差异的语境之前被视为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局限。正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以及在莱托研讨会上所论述的:从存在的概念出发,本有是不可思的,并且伴随着存在的消失,存在论差异也消失了(verschwindet)。② 在《存在与时间》面世后的几年中,海德格尔迅速地尝试并且放弃了几种新的哲学方案,例如“存在的绝对科学”、“后存在论”以及“自由形而上学”。[13]在《存在与时间》出版后的十年内,海德格尔多次提到这本书的失败以及克服它的必要。但是海德格尔没有止步于叙述这种失败,在这一时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