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說》是現今傳世較爲可靠的研究隋代大儒王通哲學與政治思想的唯一著作,該書形式以《論語》爲模本,記録王通言行而由其門人弟子整理而成。儒學正統地位的弱化在隋代統一之後亟待修正,承載歷史重任的王通及其《中說》思想,在當時儒釋道合流背景之下,確有其先進性與開創性。後世以“河汾道統”贊譽其影響廣泛深遠,正是突出了《中說》義理不同于兩漢今古文經學章句訓詁的革新意義,而王通也由之在儒學發展史上,被視作從漢晋經學向宋明理學過渡的關鍵人物。 一直以來,專門研究王通以及《中說》的論著,相對而言顯得比較寥落,至今對其展開研究的專著仍然屈指可數。在文本整理研究方面的最新學術成果,是中華書局2013年7月出版的張沛撰《中說校注》,該書收入了《新編諸子集成續編》。正如中華書局在前言“新編諸子集成續編出版緣起”所說,力圖吸收和反映近前國學研究與古籍整理領域的新成果,張沛整理本可謂新成果整理水準的典型代表。《中說校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整理水準主要體現于版本選擇和文字校注,堪稱目前《中說》文本的權威注本,是學術界和普通讀者研究閱讀的首選。不過,古籍整理即便嘔心瀝血探賾索隱亦難畢其功于一役,誠如古語所云“校書如掃落葉”旋掃旋生,張沛先生云其以兩年之功撰成此書,其中仍不免舛訛脫誤之憾,今仔細校讀一過以作美芹之獻,祈請方家指正。 一、版本方面 《中說校注》的重要學術價值首先體現于精心進行選擇底本與校本。北宋時期,流行于世的《中說》至少有兩種版本,一種是由阮逸刊印注釋並作序,其流傳至今可見的最早刻本是江安傅氏雙鑒樓所藏之本;另一種是由龔鼎臣刊印注釋之本,不過龔本失傳已久,僅見零星資料。阮逸序自述其根據家藏古編整理作注,然而有學者對比之後發現,《中說》文中多處謬誤且自相抵牾之處,多數出自阮逸自己臆造。後人研究結論之一便是阮逸其實並無家傳秘藏善本,只是拼湊取信世人。就文字內容而言,龔本自謂得唐本于齊州李冠家,將阮本對照後人轉引龔本零散數據,可證阮本多脫漏謬誤而不及龔本接近原貌。此外,南宋陳亮《類次文中子引》說其曾經在對照阮本與龔本异同之外,有過按內容分類重新編排的十六篇版本,以爲王氏正本清源,不過今亦不存。 整理《中說》值得關注使用的版本大致可以包括以下四種。 第一種,是江安傅氏雙鑒樓所藏宋刻本(簡稱“雙鑒樓本”),該本收入“中華再造善本”影印行世,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出版。另有民國十二年(1923)上海商務印書館涵芬樓影印出版,編之于《續古逸叢書》之十六,題名作《宋本文中子中說》。“雙鑒樓本”爲北宋刻本,依據文中避諱字“玄”、“炫”、“泫”、“弦”、“徵”、“貞”、“恒”、“敬”、“境”、“竟”、“弘”、“殷”等分析,大約刻印時間在北宋中期真宗年間,此爲見于著録之最早刻本。該本版式爲左右雙邊,上下單邊,半頁十四行二十七字,注雙行三十四字,白口上單魚尾。正文前有明末葉林宗序言其購書來源,後有錢謙益手跋、清代陳衍(石遺老人)跋和近人俞陛雲等跋語。 第二種,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隱士王氏取瑟堂刻本(簡稱“取瑟堂本”),該本由上海商務印書館涵芬樓收入《四部叢刊》初編子部,在民國八年(1919)影印出版並于民國十八年(1929)重印。該本版式爲左右雙邊,上下單邊,半頁十一行二十字,白口雙魚尾,阮逸序後爲篇目,篇目末欄內黑框刻“隱士王氏取瑟堂刊”。清葉德輝《書林清話》根據“取瑟堂本”文中減筆避諱字,指出這是南宋初刻本。 第三種,是明嘉靖十二年(1533)吳郡顧春“世德堂”刻本(簡稱“世德堂本”),此爲顧氏所輯《六子全書》之一種。該本曾經廣爲流行,四周雙邊,半頁八行十七字,白口上單魚尾,版心鎸“世德堂刊”四字。民國三年(1914)上海右文社影印出版,2010年吉林出版集團再次影印出版。清光緒二年(1876)浙江書局根據“世德堂本”校刻收入《二十二子》叢書,該本後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收入“諸子百家叢書”于1989年影印出版,一般被認爲是同時期諸子書匯刻本的上乘之作,其實錯訛最甚,版本價值較低。 第四種,是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九月完成,藏于坤寧宮後御花園內“摛藻堂”的《欽定四庫全書薈要》本(簡稱“四庫薈要本”)。該本爲四庫館臣抄本,因是在《四庫全書》中擷其菁華繕爲薈要僅供皇帝御覽,故其書品精美字迹清爽,且內容真實少經删篡,校勘翔實較少錯謬。相對完成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九月的文淵閣本《四庫全書》而言,“薈要”勝于“全書”。該書原本現藏于臺灣“故宮”博物院,1985年臺灣世界書局曾將此本影印出版,2005年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首次在大陸影印出版。該本版式爲四周雙邊,半頁八行二十一字,花口上單魚尾。正文前除有阮逸序,還附有四庫館臣所作“提要”,此本提要不盡同于《四庫全書》本的“提要”,雖內容大同小异而文字篇幅顯得更爲精省賅要。 以上可用作整理《中說》的底本與校本者共四種版本,分別代表了北宋、南宋、明代與清代的《中說》印行刊刻狀態和發展軌迹。總體而言,“雙鑒樓本”不僅是現存最早,也是最爲貼近原書意旨較少錯謬的善本。例如阮逸《序》中有注云“叔達依遷《史》撰《隋書》”,“撰”字,“取瑟堂本”、“世德堂本”與“四庫薈要本”皆作“人”,其意頗爲費解,今人研究遂有說“人”疑當作“入”字,其實郢書燕說致人迷途,而觀“雙鑒樓本”原文則此處句意豁然開朗。不過,“雙鑒樓本”缺少其它版本卷十皆附有的《王氏家書雜録》一篇。其它三種校本,都存在比較多的文字衍脫訛誤情况。“取瑟堂本”雖爲南宋初刻本,但是從其版本錯訛叢生甚至有些明顯乖離文意來看,大約爲一般書商坊間刻本。例如第四卷《周公篇》小注“開皇中表乞興學校”,其中“乞”字唯有該本不同于其它三個版本誤作“已”字。又如第二卷《天地篇》小注“非應天順人則禍而已”,其中“人”字也是唯有該本脫漏。“世德堂本”雖然也有一些繼承“取瑟堂本”的訛誤,但相較而言其版本價值可謂僅次于“雙鑒樓本”。其中偶有一些訛誤雖不多見,卻也說明該本確實存在著問題,例如第一卷《王道篇》小注“太宗治平,歲示斷死罪二十餘人”,其中“示”字唯獨“世德堂本”脫漏。又如第四卷《周公篇》小注“心至誠,雖未言,人已知其必信矣”,其中“雖”字只有“世德堂本”誤作“維”字。至于浙江書局的“二十二子本”,雖云根據嘉靖“世德堂本”精刻精校,且多被稱作通行的“好本子”,對校之下其實訛誤脫倒妄增許多,基本“取瑟堂本”的訛誤都被沿襲了,並且還橫生諸多其它版本所没有的刻書錯誤。其中最甚者,例如第八卷《魏相篇》小注“上文云權義舉而皇極立”之下,脫漏“董常推此”到“義小權大”共二十一字。因此,駱建人引述錢基博觀點判斷“《中說》一書,浙江書局仍橅世德堂刻本,而未若他書之有所謂清儒讎校本也”。①“四庫薈要本”除了《四庫全書》固有的華夷嫌諱故意改竄,例如第四卷《周公篇》“越舟而不車,胡發而不冠,古者夷不亂華”中的“夷不亂華”改作“事必從宜”,其它“取瑟堂本”與“世德堂本”出現的訛誤亦有不少繼承。除此而外,“四庫薈要本”仍有不少能够認真校勘恢復原書文字之處,其第四卷與第八卷卷末均附有十幾條四庫館臣“謹案”的正文校改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