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的悲劇意識

      在這篇文章，我會用《禮記》的三個部份來構建一個早期儒家的禮儀理論。簡單地說，這個理論描述人舉行禮儀所體驗的悲劇意識。這個禮論解釋舉辦禮儀的人怎樣應對人生的脆弱、含糊不清，以及近代與古代的决裂。爲了構建這個禮論我會把我的書，The Dysfunction of Ritual in Early Confucianism作爲基礎。①本文的目的是說明禮的悲劇方面並不會消滅禮的效能性；相反，這些悲劇的方面保持禮的長期效率。舉辦禮儀的人重申他們遵從古代的意願，同時他們也了解近代的需要。他們運用脆弱的根基來關心別人；而把禮儀變成一個意願及限制的具體化的認識。所以，這篇文章有兩個部份；在第一個部份我會解釋《禮記》；在第二個部份我會把這個悲劇禮論與西方學者的其他禮論來作比較。這篇文章不是一種訓詁；相反，我比較考慮的是方法。這就是說我主要的目的是把《禮記》放在一個全球的對話之中，這個對話可以稱爲Ritual Studies。把它放在這個範圍之後我們可以看看《禮記》怎麽參與這個對話。

      禮運篇的第一個場景是孔子觀看人舉辦一個蜡禮，觀畢出游于廟外樓臺之上，而發出嘆息。他的弟子子游問他爲甚麽嘆息。孔子先以關于兩個很久遠的理想時期的描述作答。後來又談到，這兩個時期之前有一個未文明的時段。那時候，人都住在洞穴，吃没有煮過的肉。孔子希望他能够實現這兩個理想時期的偉大；可是他也知道，就像他剛纔看到的，這個希望是不能實現的。他爲此而悲痛。②

      這個場景，廣泛地說，提供了一個早期儒家悲劇的記叙體。孔子說在最早的時期，人都不知道怎麽蓋房子，怎麽煮飯，以及怎麽用絲綢來做衣服；那末，人都住在橧巢，喝動物的血，還穿動物的羽皮爲衣服。那時候，聖人出現了，然後教人怎麽蓋簡單的房子，怎麽用火煮飯，以及怎麽用絲綢來做衣服。聖人也組織了簡單的人際關係。這個文明的進步就是禮的開端。社會（包括人際關係、物質的工具、建築物、還有政治性的制度）就是透過禮而建立的。禮運篇也說明社群變得更複雜的時候禮也同時複雜了。

      在這個未文明的時期之後，禮運篇說，人類有一個根本的轉變。原來，人都住在洞穴，喝動物的血；後來人組成了家庭，住在簡單的房子裏，也用火煮飯。在這個大同的時代人都靠著大道維生。禮運篇說：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盗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Lau 1992，9.1）。

      在這個大同的時代，人類在樸素的基礎上昌盛了。後來，在小康的時代人關心更多的區分，譬如說自己的親戚跟別人親戚的區分。天下因爲這些區分不再“爲公”。然而，那時候的君子運用了這些區分來發展禮的傳統；然後社會就繼續依靠道運轉。連同社會的區分，人就蓋了更複雜的建築物，譬如“城郭溝池”。他們也組織了更複雜的制度，這些制度培養君臣，兄弟，等等的區分。在小康的時代，人類繁榮了，他們也達到了一個以前未達到的繁榮、尖端的程度。可是，按照我的了解，在這個轉變人類也失去了幾件重要的東西。

      首先，禮在大同的時代是簡樸的。禮提供了食物、人體的防護、還有其他的需要。禮也培養了最基本的人際關係。但是，那時候禮不能造就一個充滿繁榮的世界。建立那一類的世界必須遵從聖人的基本行動，也同時需要背離這些行動。爲此，後來制訂禮的人有了矛盾的想法，一方面，他們要跟一個有序的古代保持連接；而另一方面，他們要在一個複雜的近代使禮有意義。這個矛盾的想法源于兩個願望。第一，舉辦者希望保持禮的傳統。第二，他們希望進行有效率的禮儀。這個矛盾的意願是禮悲劇意識的一個主要部份。

      第二點，如果人要支配社會不斷增加的複雜，他們需要一個不斷增加互相依存的結構。禮在古代有效率，可是禮造成的社會也是一個簡樸的社會。在後來的時代，一個更複雜的社會需要包括一個更複雜的禮傳統。同時，不斷增加的複雜程度也增加了舉辦者的人數。各個參與者依靠彼此來舉行禮儀。如果一個人做不到他的角色所要求的，禮就可能失敗。禮的成功，我們可以說，變複雜了；每一個人的自由權複合起來。社會不斷增加的複雜引起到互相依存之禮。舉辦禮的人數的不斷增加使禮的成功充滿偶然性。

      第三點，禮的發展創造自以爲獨特的人。人在小康的時代“以功爲己”；也得到創立替代傳統的能力。這些替代的傳統對抗禮的傳統。禮運篇說，隨著人與人區分的發展，人也得到了一個社群與社群區分的意識。在這個時代，爲了攻擊其他的社群武器出現了；爲了保護社群防禦工事也出現了。禮在這個情况下易受害于這些制度；這個包括對抗的國家、以及禮的其他的舉辦者。那末，履行禮是一種憂慮的履行。舉辦者憂慮他自己的舉動，也憂慮別的制度的力量。

      這個事實顯示了禮創造的世界是因情况而定的。换言之，禮易受害于不合格的舉辦者、別的有力量的社群、天灾、還有死亡。這些導致功能失調的力量，透過一種强力侵犯禮所創造的世界。簡而言之，禮所創造的世界有一個功能失調的世界來作背景。舉行禮的人把他們的希望放在一個功能失調的世界，同時他們知道他們的希望有時候不會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