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后台湾,路易士以“纪弦”出名,他对台湾现代主义诗歌的贡献一直为学界所重视。关于路易士在上海沦陷时期的文学活动,目前的研究尚未注意到对路易士有重要影响的《中华副刊》。事实上,该刊是路氏上海沦陷时期诗歌活动的基本据点,纪弦本人曾在回忆录中提及该刊。这是本文研究的起点。 路易士与《中华副刊》 1934年5月,路易士在《现代》上发表诗歌,从而“成为自由诗的选手,‘现代派’的一员”①。但他真正成为诗坛风云人物则是在上海沦陷时期戴望舒等人的退场之后。1942年8月路易士由香港返回上海,迅速成为《中华副刊》(以下简称《华副》)台柱。在《诗领土》于1944年3月创刊之前,《华副》是他最重要的个人展演空间。《华副》发行680多期,从第56期开始直至停刊,路氏在其中180期上发表过文章,包括诗歌94首,散文47篇,论文28篇;翻译诗27首,翻译论文2篇。多篇文章以连载形式刊登,如《计划之春》《谩骂之抹杀》《关于〈向文学告别〉》《题未定篇》《三十岁》《西洋诗与东洋诗》《三十自述》等。其散文与诗“诗文互证”,共同营造了路氏的诗歌魅力,而文论与翻译则显示出路氏指点沦陷时期上海文坛尤其是诗坛的强烈愿望。仅就诗歌而论,94首诗歌中便有《柠檬黄之月》《散步的鱼》《吠月的犬》《摘星的少年》《向文学告别》等名篇,路氏在诗坛能到“如鱼得水”之地步,毫无疑问应归功于《华副》的成功传播。 路易士甫一回沪便与《华副》相遇,首发之作为《滞沪诗钞》。编辑杨之华将之视为“一件珍贵的‘重逢’的纪念品”,并特地郑重介绍路氏,表达邀约成功的喜悦。②上海沦陷时期期刊杂志都面临缺乏写作高手的难题,尤其是像《华副》这样的伪刊,倘非诱之以重利,怕是少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因此,像路氏这样战前已经稍有名声而又爽快答允撰稿者实在稀罕,杨之华自是喜出望外,将之视为第一等值得重视与力捧的对象。除大量刊载路氏本人文字之外,《华副》还通过多种方式打造“路氏是上海诗坛热点人物”这一文化形象。杨之华不仅亲自撰文《读〈夏天〉》为他鼓掌,而且通过编发其他评论者的文章积极推介路易士及其诗作,其中胡兰成的评论为路氏增色不少。胡兰成将路易士与郭沫若相比较,指出二者本质区别在于:“《女神》轰动一时,而路易士的诗不能,只是因为一个在飞扬的时代,另一个却在停滞的,破碎的时代。”③在《周作人与路易士》一文中,胡兰成对其诗则更为推崇:“在战前,在战时——战后不知道会怎么样,总是中国最好的诗,是歌咏这时代的解纽与破碎的最好的诗。”④这些评价令路氏对胡兰成感激不已,直言其为“知己与知音”。⑤ 对文学传播而言,读者是非常重要的环节。路易士非常重视与读者的互动,《华副》则积极为此提供支持。路氏也当仁不让地利用这个可以自我形塑的园地,尤其是注意及时回复读者来信:“我永远是属于你们的。我的右手永远伸向你们。愿你们握它,紧紧地,紧紧地。”⑥路氏借助书信展示十足的亲和友善之心从而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华副》第369、370期留出专门版面给路易士回复读者与朋友的来信。⑦在这两期中,路易士给12位读者及多位朋友作回复。 与同一时期的其他文人相比,路易士相当活跃而高调,这一方面得益于他自己的文学成就,另一方面则得益于他与杨之华的深厚友谊以及与《华副》良好的合作关系。《华副》对路氏的力捧与路氏本人的积极回应是相辅相成的。就路氏在《华副》所刊种种文字而言,他是一位有着自我传播意识的诗人,他无惧他人的品评且具有指点上海诗坛的鲜明主体意识。路氏的自我传播一是表现在诗歌与散文的创作中,二则是在相关诗论、文论的传播中。在文字的传播之外,路氏的诸多文学活动都与《华副》密切相关。路氏曾被《中华日报》聘为高级职员。这一时期他以《华副》为联络点与众多诗人建立联系,工作之余更是常常帮助杨之华编选诗歌,向杨之华推荐南星等人的诗文,在《华副》上编辑同人诗歌专号,以所得稿费充作《诗领土》出版经费等等。凡此种种,都说明了他对《华副》的借重,也由此他才得以引领诗坛风骚,为创办《诗领土》积累足够的人气、人脉甚至资本。倘没有《华副》这一温床,“诗领土”同人的集结或将遥遥无期,上海沦陷时期唯一具有鲜明创作宗旨与理念的文学社团——诗领土社,与当时唯一推崇现代诗并致力于现代诗创作的杂志——《诗领土》,大约也只能胎死腹中了。 大海、都市与小城:一个现代诗人的性灵游走 就路氏诗歌所涉空间而言,大海、都市(包括上海与香港)、故乡小城(扬州)是其书写的重要对象。这三者之间既有清晰的分野又有着微妙的联系,尤其是都市与小城之间存在着明确的情感对话。都市与小城是诗人不断行走之所在,而大海所蕴含的自由自在精神成为他在都市与故乡情绪变调的基本底色。 海的辽阔以及相伴而生的寂寞感是路氏常常着迷不已之处,他对大海的热情为南星敏锐捕捉,因此,他虽以“鱼诗人”知名,却以“热情的海的恋者”为南星所怀念。⑧在1936年到1939年之间创作1942年发表的《海行诗钞》系列中,广阔的海、勇敢的水手与老船长、遥远的地平线、飞翔的海鸟等诸种意象构成苍茫辽远之境,诗人则将这辽阔与漫长寂寞的时间、青春的激情相连接:“积雪的浪的群山间,/船是年轻而又勇敢的。/撇下了每一无人的岛屿,/前面是连续的地平线,/和太长的寂寞的时间。//水手们有强壮的体魄。/船长的眼睛老是茫茫的。/当一阵咸味的风/携着海鸥的呼啸掠过时,/船栏上有灰白色的盐渍了。”⑨对于海的恋慕不可解到嫉妒甚至以身相殉的地步,一股颓废、浪荡之美扑面而来:“为了常绿的海,恋的海,/乃有了不可思议的忌妒:/我要扼死一切船长和水手/和所有管理灯塔的人员。//尾着船艄,自在地翱翔着,/做一羽鸥也是快乐的吧?/我将先唱一支定情的歌,/然后溺死在永恒的微笑里。”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