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22;B24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973(2014)06-0005-11 礼教衰,则风俗坏;风俗坏,则人心邪;人心邪,则世道乱,自古而然。《礼记·礼运》说,“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1]。儒家一向强调修齐治平的工夫实践,其理想不仅是要让人成其为人,而且还要让社会成其为社会。为我们所孜孜以求的应该是一个有机的、生态的、活力的社会,而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礼崩乐坏的社会。既要有政治、法治、武治,又要有德治、礼治、文治,这六治共同作用,交互融合,才能够真正赢得天下、国家,并对其进行改造和匡正。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说,“如果我们能想象一个完全由传统所规定下的社会生活,这社会可以说是没有政治的,有的只是教化。事实上固然并没有这种社会,但是乡土社会却是靠近这种标准的社会。”[2]66,67古代中国,政权可以马不停蹄地换,甚至还可以一时真空,但社会却还能够维持得很友好,人伦秩序一天都不乱,靠的就是教化的力量。否则,就很难想象在战国、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那些没有统一政权的历史时期里,我们的祖先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没有政治,老百姓可以照样生活,但没有教化却一天都难以维持下去。 一、“族规十二条”:丢不掉的儒家情结 万集,江苏北部的一个小镇,地处洪泽湖下游,流水滋润,积土踏实。 这里的百姓历来以务农为本,民风醇厚,乡俗端正。修建于清代的洪泽湖大堤上,祖先们留下了五个减水大坝,按照儒家的“五常”顺序,从北向南间隔排开在险要水段,分别命名为仁字坝、义字坝、礼字坝、智字坝、信字坝。①古代的能工巧匠这样把水利工程与儒家的“五常”信条有机结合在一起,对于子孙后代,确实是一种很好的道德教育。值得注意的是,以仁、义、礼、智、信来命名水利工程,肯定比用天干地支来命名有意义,更比如今用枯燥的阿拉伯数字或单调的英文字母来命名有文化内涵。 万集街东余氏家族的堂号叫“耕读堂”,寓意余门乃耕读之家,明清以来其祖上所务之业大多“不士则农”,“非农即士”,基本上都相信“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而以为“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追求在安身立命与德性修养双方面的成就,不赞同偏废于一边,“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仪遂亡”[3],耕读必须相济,身心才能互益。 至于耕与读之间,余氏先人们都强调,既不能“无所事事,闲荡过日,及妄求非分、营营朝夕,看得读书是人事外事”,也不能“为文字章句之家,穷年累月,不得休息,故以耕为俗末劳苦不可堪之事,患其分心”,[4]这两种态度都不可取,唯有耕读结合、身德兼修才是最合理的生活方式。在今天的余庄人看来,这些无疑都凝聚着若干代老祖宗的世间智慧和生命体验。 解放以前,余家人一般都能以“诗文为乐,忠孝传家,茅舍陋室,糙糠之妻,粗衣淡饭,豆渣菜根,乐在其中,欣感足焉”[5]。老祖宗留下来的“仁、义、礼、智、信”之“五常”,“忠、孝、恕、廉、耻、温、良、恭、俭、让”之“十德”,已经成为他们的家风,世代相传,遵循不移。很久以来,余家门族里,做人、做事在万集、仁和一带还是颇有口碑的。 大清嘉庆到光绪年间,余家祖上已积攒良田三百多亩,家道中兴,家底殷实安康,日常行善积德,做事有规有矩,还能接济穷人,所以一直享誉乡里。 改革开放之初,农民的日子稍微比以前好过一些了,起码可以吃饱饭了,这个时候,万集的乡风还算不错。“文革”刚过,上面强调“解放思想”,“敢闯敢试”,恢复高考、启用老干部、为冤假错案平反、抓工农业生产等等,则被万集乡下人理解成“复古”,那时候的余庄人经常会说,“现在外面都又复古了”,从历史诠释当下,在传统中寻找现实的影子,这就是他们对当时“拨乱反正”形势的独特理解和把握。被压抑了十年甚至更久的人们,包括“地富反坏右分子”和贫下中农在内,都开始释放出自己身上的能量,还想做点有益的事情,于是,定乡约、续家谱、重修尼姑庵、新建敬老院之类的好事、善事、正经事还都集中在那几个年头。 1985年前后,做裁缝的余培清汇合草泽河岸南、北余庄的诸多宗亲,开始考虑挖掘祖训,重新撰写适合时代节拍、方便儿孙记诵的“余氏族规”。国防科工委的离休干部余崇楼专程从北京赶回了参与其事。经过反复酝酿、讨论、协商,至1992年,终由余培清的二儿子在淮阴城撰成“耕读堂余氏族规十二条”,内容如下: 一、敬天地,祭神祖。 二、孝父母,睦兄弟。 三、善待物,节财用。 四、健体魄,惜性命。 五、正婚姻,育子孙。 六、习诗书,重礼义。 七、平常心,守本分。 八、严律己,宽恕人。 九、戒淫盗,禁非为。 十、忍忿仇,息争讼。 十一、红白事,量力行。 十二、勤耕读,立身德。 这72个字,充满了儒家文化的意味,至今,已经在余庄流传了二十多年,取得了较好的认同。二十多年来,余姓族人,做官的、经商的、从教的、务农的,不管干什么职业的,呆在家里的,走出去的,虽谈不上什么成圣成贤,但基本也没出过什么比较大的乱子。这未必都是“族规十二条”教化的直接结果,却肯定与之有关。 1987年7月,万集乡也成立过一个“移风易俗理事会”,8个成员,组长1人,副组长1人。随后,各个村也都有了一个“移风易俗理事会”,人们制定章程,组织活动,“全乡婚丧喜庆活动正朝着文明、节俭、健康的方向发展”。到1988年的时候,万集全乡“移风易俗理事会”已经发展到20个,理事124人。[6]这些“移风易俗理事会”具体做过一些什么事情现在已经很难考证,但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所倡导和推行的绝对不是“文革”那一套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