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诠释学的思考中,我们必须认识到与诠释理解攸关的两个面向:存在的接受性(receptivity of existence)与意义的创造性(creativity of meaning)。诠释活动的“存在接受性”见之于对已有事实的知觉与认知,对历史效果的观察,对基于未来可能性的投射的预期,以及对人的理解先设或先验条件与已定结构的发现或揭露;诠释活动的“意义创造性”见之于对人的知觉与感受能力与经验的实现与显示,建立在人的认知与意志活动形成的观念思考,对行为规范理想的追求,以及对达到个人或社群的价值目标最佳方式与方法的探索与开发。只有如此,才能彰显人的自主的存在,以及作为道德主体的存在。 首先,本文检视了西方世界诠释学的发展过程所呈现的诠释两性的比重与特点。现代诠释学的发轫者阿斯特及施莱尔马赫提出的诠释的方法思考显示出一种理性的接受性(不要忘记他们的时代是启蒙时代),面对宗教文本进行先分析后综合的理解,使我们更理解文本中意义由何而来以及如何形成,认识到文本代表作者思想与时代精神之后,更导向重视作者原意与重建作者原意的方法思考。这显然见之于狄尔泰与贝蒂。但到了20世纪的海德格尔,西方诠释学有了一个本质的转向,从诠释方法的思考转向理解与诠释活动的存在结构的表述与探索。这由海德格尔的基本存有论开其端,再由伽达默尔建构成为现代的哲学诠释学。在此我要特别强调两者的诠释思考是在说明诠释的存在接受性是存在的意义与文本的意思之所在。当然两者也未否认人作为意义创造者的位置,只是并未坚定明确地提出此一观点,而其认识的内涵相对的狭隘。就海德格尔而言,诠释重点放在人存的透现真实的活动,而此一显示最重要的是人存在性的先定结构。伽达默尔虽把存在(Being)转化为语言(Language),把语言作为人的理解与诠释活动的媒体,而由此显示出诠释意识的创造性,但伽达默尔却特别强调历史有效意识与来自传统的不可避免的人的偏执性或成见对理解活动的主导,可说是以历史有效存在的接受性为诠释与理解提供了一个存在的方式,一个认知的方法,一个话语的手段。但由于伽达默尔强调真理与方法的对立,他似乎并未认识到方法与真理都是理论的化身。另一方面,伽达默尔的诠释经验论却的确显示了如何把历史有效意识提升到主体的视野融合的扩展与你我对话的自然与必然,而且并无极限。 其次,我即对我基于《易经》建立的本体诠释学进行疏导。从《易经》的研究中,我们得出了理解世界与理解人的自我的两个方法,即是“周遍的观察”(以观卦为起点)以及“感受的反思”(以咸卦为起点)。在此一方法架构中,我们看到了人对意义的创造性在辩证的宇宙论与本体发展的本体论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相对而言,远比人在海德格尔与伽达默尔的体系中更具有积极性与主动性。我们可以看到观察者与话语者,而不仅仅是观察或不仅仅是语言,乃是人的存在与生活世界的奠基者与表达者。语言在《周易》的符号角色既是媒介又是工具,更是人能延伸潜存意义的载体,如系辞与象传所示,可以由人的观察与话语活动来彰显。语言统合了存在接受性的指谓与意向能力以及人在语言沟通中的意义创新与主体论说中的超越。人基于人与人的相互体验并开拓了人的艺术活动,宗教活动与文化交流活动。 我将特别提出两个论证以说明哲学诠释学与本体诠释学在诠释活动中存在接受性与意义创造性两者的对照关系。首先我们看到了海德格尔有关存有结构显露的诠释循环。他的工具性的存在世界Being-ready-at-hand是一个整体与部分相互联系的意义网罗,但他的对象性的存在世界Being-present-at-hand却不是。两个世界更非息息相连,而是人的“周遍的关切”(circumspect concern)的一种断裂。我们要问,为何人要在工具失效时才去探索对象的意义?显然,并非必然如此。另一方面,在《周易》的天地人三才关系的深层结构中,我们却看到了三才的相互依持交往,以及整体宇宙的有机组合与易道的贯通性与周遍流行性,因而实现了本体的诠释循环,而非只是历史性理解或语言性理解的循环。中西两套系统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另一论证是有关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系统中的人存在的抛出性(Geworfenheit)与周易系统中存在的生生不已性(onto-generative creativity)的对照。前者反映了希腊哲学中的物质本质(arche/matter)的先设,同时也反映了犹太民族上帝创世记中人的被抛出的处境。这显示了人的目的价值的危机以及人的存在的虚无主义。但在周易的生生不已的生命体验中,人自始就赋有内在的目的与价值,并对未来具有积极发展的潜力,导向了孔子“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灼见。甚至在道家,基于对《易经》原始创造性的认识,人是在存在的接受之中,但人却能自然无为而无不为,把人的创造性纳入存在的接受性之中。 在本文的结论中,我将简明的介绍蒯因(W.V.Quine)作为分析哲学与建构哲学思考的诠释学的代表。此一思考的诠释学在建构一个整体主义的但却是自然主义的本体论与知识论,既以普遍观察为起点,又用逻辑与数学作为构建外在知识的方法与工具。在此了解中,也许我们可以把物理科学看成为一个具有极端外在主义性的诠释方法,目的在毫无保留地假设世界存在的给予性与客观性,并进一步对理解世界客观性的主体意识(包含诠释意识)进行对象性的消解。这是把诠释的创造性化除为物体对象的存在,取消了诠释的可能。当然这形成诠释意识的危机,必须透过哲学诠释学或本体诠释学来解决。基于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的辩论结果,我们看到本体诠释学比哲学诠释学更有解决科学诠释学造成人文危机的潜力。最后我还想提一提极端“否定诠释学”的可能,此一诠释学在消解世界与人的存在的全部,旨在否定存在接受也在否定人的意义的创造,但却是人的创造性的负面表达,显示人的创造性能为了一个人的目的消除人的创造性。此见之于近代的后结构主义者德里达与古代印度大乘佛学空宗的创造者龙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