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11-0184-08 众所周知,创造社是中国现代文坛崛起最早和影响最大的文学社团之一。创造社在近十年(1921—1929)的文学创作期间,不仅创作了同时期其他文学社团难以企及的文学作品,更重要的是,该社率先掀起了浪漫主义文学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为“五四”新文学运动开创了新的局面。与此同时,该社还大力倡导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文学,在文学实践中引导了“五四”新文学运动多元化的发展格局,成为继文学研究会之后,中国现代文学社团又一支生力军。毋庸置疑,前期创造社的许多成员,如郭沫若、田汉、郁达夫、陶晶孙、成仿吾、郑伯奇等人,均为留日作家。他们喜爱日本文学,并在其文学创作中接受日本文学的影响是一个不争的文学现象。1928年,郭沫若署名麦克昂,在《桌子的跳舞》中就坦然了这一点。他说:“中国文坛大半是日本留学生建筑成的。创造社的主要作家都是日本留学生,语丝社也是一样。……中国的新文艺是深受了日本的洗礼的。”①陶晶孙也曾坦言:“《创造》的发刊时,沫若说要把新罗曼主义作为《创造》的主要方针,后来社会都承认创造社为罗曼主义……在这中间,一直到底做新罗曼生活者为达夫,一直到底写新罗曼主义作品者为晶孙。”②事实上,创造社所倡导的新罗曼主义就是日本大正文坛所盛行的耽美派文学。正如陶晶孙在《创造社还有几个人》中所说:“的确创造社的新罗曼主义是产生在日本,移植到中国,这衰弱美丽的花,不敢爱我国的风土,譬如这花为合群之花,一个个花靠唯一个花托上而开花,取其一朵就只不能成花的。”③1935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郭沫若的《日本短篇小说集》。该书选译了芥川龙之介、志贺直哉、里见弥等15位日本作家的19篇短篇小说。同年,周作人在散文《冬天的蝇》中这样说道:“我读他们(谷崎润一郎,永井荷风)两人的文章,忽然觉得好有一比,谷崎有如郭沫若,永井仿佛郁达夫。”④由此可见,研究谷崎润一郎文艺思想对前期创造社的影响既符合文学事实,又有利于从比较文学的角度理清两者的关系。 一、谷崎的文艺思想 谷崎润一郎(1886—1965)是日本现代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性作家。1910年,他因短篇小说《刺青》(载《新思潮》第十一月号)而“一夜之间成为文坛的宠儿”⑤。随后,永井荷风、小宫丰隆等人撰文对其进行评论。永井荷风认为《刺青》具有浓郁的官能色彩,即“从肉体上的残忍转而在对肉体的品味中获得深刻的快感”⑥。小宫丰隆则认为《刺青》具有“大胆的官能追求和颓废倾向”⑦。这些评论一语中的地抓住了小说的特点,体现了谷崎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质。谷崎本人对此也非常认可这些评价。他说:“小说所传递的艺术快感,就是生理的、官能的快感,因此艺术不是精神的东西,而完全是实感的东西。”⑧在谷崎看来,所谓实感的东西是指女性的肉体。因为“思想无论多么高尚也是看不见的,感受不到的,思想中理应不存在美的东西,最美的东西就是人的肉体”;所以“渴望某种美丽女人的肉体,只不过像吃美食穿美衣一样,是官能的快乐而已,而决不是以对象的人格、对象的精神作为爱的目标”⑨。也就是说,谷崎艺术世界中的美主要呈现为对女性肉体的精雕细琢,并因其官能的浓郁书写而带来强烈的艺术快感。因此,将美局限在具体的感性世界是书写谷崎文艺思想的重要途径。 为了呈现这种感性世界的艺术美,谷崎时常忽视世间伦理道德的约束,义无反顾地将艺术的非功利性奉为其艺术的最高信条。谷崎认为极力书写肉体世界的官能色彩,直观展现女性肉体的魅力并不是一种罪恶,而是真实人性的自然体现,也是作家艺术生命的基点。因而,直接、大胆地描写官能世界的美和魅,通过细腻的心理分析,追求超然于现实生活的纯粹的美。这种美不可以带有任何的功利性,如果作家将某种功利意识带入自己的文学创作,那么,这样的文学将是一种非艺术的文学。因为艺术的精髓在于传递一种美,而这种美仅存在于非功利的感性世界。因此,艺术的真谛并不是某种思想或者精神的传达,而仅是感性世界的真实呈现。毋庸置疑,谷崎的文艺思想背离了世俗观念,颠覆了传统的审美标准。这种注重感性世界的书写,极力渲染声色具象的艺术取向,大力倡导艺术的非功利性,让谷崎的文艺思想富有鲜明的艺术特质。谷崎将艺术之美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将之视为最高真理,成为其文艺思想的主旨,贯穿其创作的始终。因此,谷崎文学具有浓郁的甘美而又芳烈的恶魔气息,充斥着病态而又畸形的享乐情绪,注重官能书写是谷崎一种重要的文艺思想。处女作《刺青》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小说以刺青师吉清在一位少女身上纹身的经过为线索,通过描写其细腻的心理活动和言行举止,流露出浓郁的官能色彩和恶魔倾向。谷崎企图在丑恶、颓废和怪诞的文学世界中寻求美的价值,传递美的生命。当吉清花费三年终于找到心仪的女性时,他自觉放弃了男性的尊严,匍匐于女性的脚下。“每当他把针刺入人的肌肤,一般的人都不堪忍受那凝结着鲜血而鼓涨起来的皮肤之痛而发出呻吟,然而这种呻吟越大,他越是不可思议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⑩这种赤裸裸的官能快感被永井荷风称之为“从肉体的残忍中所体味的一种痛切的快感”(11)。为了在小说中极力渲染女性肉体的妖艳,以及清吉在创作中的兴奋,谷崎非常重视细节的刻画。他将声、色、情、味融入嗅觉、味觉、听觉和视觉相互交错的空间世界中,通过构筑一个怪异的艺术世界使读者获得审美感受。 除了书写官能世界的声色之外,礼赞女性也是谷崎文艺思想的重要体现。纵观谷崎文学,我们发现从《刺青》(1910)到《疯癫老人的日记》(1961),从《恶魔》(1912)到《钥匙》(1956),女性崇拜无疑是其文学创作的重要思想。然而,谷崎笔下的女性并非因其相貌出众而受到男性的追捧,相反,而是因其妖艳、妩媚备受他们的青睐。她们以其独有的感官之美征服异性,使他们在近乎变态的施虐或受虐中获得生理的快感,进而赢得他们如痴如醉的跪拜和礼赞。谷崎认为女性是美的化身,不仅能唤醒人类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原始欲望,恢复生命的活力,还能成为人类的精神领袖,引领大家走向新生。因为在他看来女性身上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既有肉体的野性之力,也有崇高的精神之力。谷崎人物女性只有在恋爱中才能更好地呈现她的艳冶和崇高。正如谷崎在随笔《女人的容貌》中所言:“现实场合中,崇高的女性往往处于恋爱之中。纯洁的女性不用说,即便是淫妇也可以显得崇高。简要的说,处于恋爱之中的女性具有崇高之美。”(12)这种崇高之美,“不是小看女人,把女人视为在自己脚下,宽慰爱抚,而是置于自己头上,仰之弥高,加以跪拜”(13)。因此,谷崎笔下礼赞的女性时常处于恋爱之中。如《盲人物语》中的盲人弥市、《梦中的浮桥》中的乙训糺、《春琴抄》中的佐助等,都是如此。总之,礼赞和崇拜女性成为谷崎文学的另一条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