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14)05-0073-09 长期以来,学界关于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文艺政策的研究①,大多侧重于揭露其文化专制主义和政治高压手段,诸如查禁革命书刊、封闭进步书店、迫害左翼人士等等。这种分析固然不错,但却多少忽略了历史的另一面相。实际上,国民党当时的文艺政策包括了破与立两个层面。所谓“破”,便是上述对革命文艺的“围剿”扼杀;而所谓“立”,则指建设他们自己的文艺,企图从左翼那里夺回文艺话语权。对此,陈立夫曾一语道破:“我们在文艺上的对象是共产党。我们一方面要用实际的行动去消灭,一方面要用文字来做思想上的斗争。”②鉴于学界对后者关注较少,本文拟就此展开论述。 一、三民主义文艺运动的登场 1927年国民党“清党”后,虽在组织上对共产党造成了重创,但在文艺领域仍无法与之抗衡。“一大批革命的宣传文化工作者,从北伐前线,从武装起义的战场,从‘革命策源地’,从海外,带着满身尘烟,陆续聚集到上海”③,创作了大量的左翼文学作品,在文坛的影响日益扩大。蒋光慈在1928年曾描绘:“所谓革命文学的声浪,日渐高涨起来”,“革命文学成为了一个时髦的名词,不但一般急激的文学青年,口口声声地呼喊革命文学,就是一般旧式的作家,无论在思想方面,他们是否是革命的同情者,也没有一个敢起来公然反对。”④此言容有过当,却也生动反映出当时左翼文学汹涌澎湃之盛况。 面对这种状况,国民党内部的一些文艺人士深感忧虑。他们意识到:“我们的劲敌,已换了所谓意识的赤化战具的普罗文学”⑤。于是,他们不断呼吁当局应当尽早“颁布一个三民主义文艺政策,使文学知所趋向”⑥。正是基于这种呼声,1929年6月3日至7日,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在部长叶楚伧的主持下召开全国宣传会议。会议检讨了国民党宣传工作的缺陷,认为以往文艺宣传“散漫而不统一”。为克服这一弊端,会议通过《确定本党之文艺政策案》,做出如下决议:第一,今后要“创造三民主义的文学(如发扬民族精神、阐发民治思想、促进民生建设等文艺作品)”;第二,要“取缔违反三民主义之一切文艺作品(如斫丧民族生命、反映封建思想、鼓吹阶级斗争等文艺作品)”⑦。这反映了政策制定者企图破立结合、双管齐下的解决思路,而且尤其重视“立”的方面,将之置于首位。该案还明确规定以“三民主义文学”为“本党之文艺政策”。 上海是现代文坛的中心,因而成为国民党争夺文艺话语权的前沿。1930年4月,上海市党部宣传部长陈德徵在第一次全市宣传会议上便提出:要扭转左翼文学盛行的局面,“除消极方面的取缔以外,根本方法,尤在我们自己来创造三民主义的文艺,来消灭他们”。显而易见,他这一讲话是对上年全国宣传会议精神的积极响应。这次会议还通过《如何建设革命文艺以资宣传案》,要求各区党部的宣传刊物应“尽量刊载革命文艺之理论及创作”,市党部宣传部也应着手编辑革命文艺刊物⑧。 缘是,在一些国民党文艺人士的呼吁下,经过中央与地方宣传部门的确认和推动,三民主义文艺运动粉墨登场了。在国民党掌控的一些报刊的文艺副刊上,陆续出现了一批宣扬三民主义文艺的文章。它们纷纷抨击左翼文学,要求把文艺纳入三民主义的轨道。在这些副刊中,最有影响的当属上海《民国日报》副刊“青白之园”与“觉悟”,以及南京《中央日报》副刊“大道”与“青白”。其中,“青白之园”的负责人、上海市党部宣传干事许性初曾直言不讳地交代了创刊的初衷:“我们因为感受到国内共产党文艺宣传的嚣张和一般趣味文学的无聊,想在这层层夹缝之中为革命文学开辟一道新的出路。”⑨这不啻公开表白了反对左翼文学的立场。 然而事与愿违,这场三民主义文艺运动在推出不久后就迅速退场了。仅仅隔了几个月,当初满怀豪情的许性初就十分失望地承认:“我们这般向无深切研究而便要为革命文学建筑新出路的小子……努力于今的结果,除见园门日益冷落,园景日益萧条外,简直找不出一点足为我们满意的”,“五个月以来的努力所收获的是些什么?既没有达到共产党文艺宣传的那样‘猛烈’的精神,同时更没有趣味文学那样的程度,这是多么一件痛心的事实”⑩。曾参加过1929年全国宣传会议的金平欧在一年后也写文章说:“我们知道三民主义的文艺,在一年前的全国宣传会议里,即有人提议,而且经大会通过。可是到了现在,只有少数人发表关于提倡三民主义的文艺的论著。而实际上去努力三民主义的文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11)由此可见,国民党推出的三民主义文艺政策既未能对文坛造成强烈冲击,也没有产生出一批具有相当数量和水准的三民主义文艺作品。究其根源,大致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缺乏充分的理论建构。要执行三民主义文艺政策,首先必须确立三民主义文艺理论,然而正是在这一问题上国民党束手无策。叶楚伧虽一再强调“建设三民主义之文艺乃是目前至为重要的工作”,但对什么是三民主义文艺和怎样建设,他也没有明确解释,只是一味强调:“三民主义就是三民主义文艺。三民主义文艺,就是三民主义。”或者笼统地表示:“要以三民主义之思想为思想,思想统一以后,三民主义的文艺自然会产生了。”(12)这样绕口令般的、对实质问题避而不谈的阐释显示了其理论的无力。这自然无法指导运动的开展,使之仅停留在空喊口号的鼓噪而已,以致当时便有人抱怨:“三民主义底文学在一般先觉的同志和进步的报纸中,已在努力着了,但是如何地脆弱无力与慌乱踟蹰呀!他的慌乱惶惑、脆弱无力……最大的原因却在没有他的中心底理论。”(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