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841(2014)05-0126-11 DOI:10.13718/j.cnki.xdsk.2014.05.015 据人民论坛网、搜狐网等多家权威网站发布的“当代中国人精神生活调查研究”显示,超八成受访者经常使用“烦躁”、“郁闷”、“纠结”、“压力山大”等负面情绪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抑郁心情,超六成受访者自认为由于长期处于负面情绪状态,逐渐导致焦虑程度加深。改革开放以来,迅猛的社会变迁、飞速的经济发展、残酷的市场竞争以及规范缺失、保障缺位等生存现实,把人们置入到形形色色、程度各异的焦虑之中,诸如生态焦虑、食品焦虑、职场焦虑、婚姻焦虑、养老焦虑等等。作为个人心理表征的焦虑情绪四处弥散开来,经由“沸腾心理”产生出泛化的社会焦虑,成了现代与后现代相混杂的当下社会的精神症候。处身全球化浪潮而孜孜以求追寻现代化梦想的当下中国,像所有后发展中国家一样,焦虑成为当下社会转型期重要的文化表征与审美(取其“感性生存方式”之义)风尚之一。仔细考察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不难看出触发普遍焦虑的缘由,概言之不外乎有以下三个面向:现代性进步信仰的“逐新”迷思;全球化时代的风险意识;炫耀性消费的攀比意识。它们相互裹挟、缠绕,共同形成强大的焦虑漩流,冲击着立身于传统与现代、创造与革命、庇护与风险、坚固与流动、认同与享乐、羡慕与嫉恨等多元矛盾交汇点上的当代中国人,表现出的急躁、浮躁、暴躁(俗称“三躁”)等抑郁焦虑情绪,不单指涉为一种心理现实,更是人们的生存现实与审美趣尚。这些负面情绪如果放任滋长,长此以往产生的消极效应显然会对处于焦虑情绪中的人的精神状态产生不良影响,损害其身心健康,尤其是炫耀性消费所产生的焦虑危害尤甚,它不单让处于白日梦状态的消费者受制于资本的掌控,成为资本欲壑难填的玩偶,更会对社会各阶层人们的身心产生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危害到社会的正常运转和健康发展。 一、现代性的“逐新”迷思与价值焦虑 无论西方还是中国,进步的价值信仰都是现代化运动的观念前提,没有作为价值的“进步”观念就无法理解所谓的现代性。晚清以来,国人正是通过进步的历史观,更换了一种与传统循环式时间观相迥异的一元线性时间观,这种基于历史目的论,遵循直线发展的时间观念,蕴含着新的感受与思考时间价值的方式,让国人有了全新看取世界的眼光:在时间直线上越往前的事物要比越往后的事物进步(先进)。以此为评价标尺,赢得历史正当性依据的现代性就把“新”推举到了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现代中国的起源伴随着新旧之辨,晚清逐渐强化的主导潮流就是新旧之间的不相容或对抗及舍旧求新的趋势。“遍布‘五四’文本中的关键词,并不是‘科学’和‘民主’,而是‘新’、‘旧’。我们把崇高和神圣之物都寄托在对‘新旧’的极其廉价的使用中,似乎我们一旦使用了‘新旧’,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五四’几乎把‘新旧’范式泛化到一切方面或者说是各个具体的领域和事物中。我们把来自‘西方的’或要‘提倡的’东西,都名之为‘新’,把本土固有的、或要反对的或要守护的‘东西’都称之为‘旧’。”[1]遵循“惟新是求”的发展逻辑,国人在追逐“新颖”的迷思(myth)中,把一切凡是居于线性时间前列的“新的”东西均视为合理的、先进的,“旧”的东西自然丧失了存在的理由,理所当然地遭到无情淘汰。于是,极具民族特色的所谓“旧”的文化古迹和符码一度遭到灭顶之灾,代之而起的是象征着“新”气象的夹杂着喧腾声浪节节攀升的高楼大厦。在华夏大地“千城一面”单调的都市景观中,传统的印痕已被现代化“逐新”的强力所洗劫。诚然,现代化革新的矫健步履必须建基于挣脱传统的羁绊之上,然而革新又绝非无根无柢的事情,它离不开固有的悠久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传统是现代变革的基础,离开了传统就不可能有什么现代化。 当代中国的变革一旦在“新、旧二元对立”的观念宰制下,没有了传统精神的强力支援与宏富的传统文化滋养,国人对现代化的想象必然单一、偏狭,极易坠入浪漫的幻梦之中,没有了前行的稳固根基,国人迈进现代化梦想的步履自然显得格外急切、焦躁。事实上,当代中国现代性的“逐新”焦虑除了在时间线性上的进步追寻,即不仅急于要摆脱过去“落后挨打”的被动局面,同时要从过往半殖民的创伤记忆中挣脱跃出,就可能让人们的心情变得焦灼、峻急。这一“逐新”焦虑还表现在空间向度上,全球化竞争格局中的当下中国,力图迅速从边缘落后的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提升为具有全球话语权的“发达国家”,典型地表现在“让中国走向世界”这句口号上。日益加速推进的全球化进程让竞争的平台跨越了民族—国家的疆界,“让中国走向世界”的口号又给当下国人增添了如何融入全球化、参与世界性竞争的期许与焦虑。 另一方面,这种“惟新是求”的进步信仰导致晚清以来的中国长期处于“创造”与“革命”(就当代中国语境而言,“革命”已置换为“改革”或“革新”)的现代性焦虑之中,其生发源于一元线性时间观内含着的虚无主义。别尔加耶夫指出,进步说“把人的一切世代,一切时代当作未来的工具和手段来看待,认为就其本身来说既没有价值和目的,也没有意义”[2]。持守进步价值信念的现代性之根本特征,就是对于现在与历史本身的意义和价值的消解。世界的历史以及一切在此都被理解为虚无,而虚无正是这种进步的幻象中真正隐含着的东西。把未来目的化的现代性“逐新”进步话语,就会导致由虚无危机所引发的精神价值焦虑。在蒂里希看来,焦虑是从存在的角度对非存在的认识,在这种状态中,存在物能意识到它自己可能有的非存在[3]175。正如就中国现代的创造价值诉求而言,它本身包含着对所有已经完成了的东西的否定即非存在,创造本身不是一种可以在某个时刻即可终止的活动,在现代性冒险的风暴突进中,惟有背离点才是确定的,这就使得它把不断革命作为内在的要求,每一次革命都必将难以摆脱再次对于它本身的否定,也只有在这一否定中,创造的现代性态度才得以被维护。正如鲍曼所言:“现代性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向前行进……它的冒险过程已日益令人难堪,它的宏大抱负也不断受挫。之所以这一行进仍须继续下去,是因为它到达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过是一临时站点。没有一处地方特别令人垂青,也没有一处地方会比另一地方更为理想。这就是为什么焦躁不安被体验为一种向前的行进。”[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