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42.1 文献标识码:A 休谟对经验知识的态度,目前有两种解释。描述主义解释认为休谟的自然主义资源只能说明信念形成的机制,却不足以建立规范性知识论。①规范主义解释则认为休谟通过对信念形成机制的自然主义处理形成了某种规范性的认知论,尽管规范主义解释的支持者们对其中规范性特征并没有形成统一的理解。②本文的目的是为规范主义解释提出一个正面的论据。我将论证我们完全可以从休谟的自然主义资源中形成一个令人满意的对经验知识的知识论地位的刻画。J.麦克道尔(John McDowell)的延留知识理论(the theory of retained knowledge)为完成这个刻画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技术支持。建立在延留知识理论之上的休谟知识论具有清晰的认知规范的要求,而且这一要求能够同时照顾到休谟哲学中的自然主义和怀疑主义两个层面,使得规范主义解释形成统一的对休谟知识论中规范性特征的理解成为可能。麦克道尔与休谟自有许多不同之处,颇受康德影响的前者也许会认为后者的哲学陈旧落后。但我想指出的是,两者从不同的学术背景不约而同地对经验知识中自然与理性的辩证关系形成了十分类似的观察,即对于有限认知能力的人类认知主体来说,经验知识必然是可错的,因此,对其知识论地位的规范性刻画只能同时是自然主义的。本文第一节梳理麦克道尔延留知识理论的论证结构,第二、三节指出该论证结构同样存在于休谟的《人性论》第一卷最关键的讨论中,形成了休谟的规范性自然主义最基本的论证。 一、麦克道尔的延留知识 知识论地位(ES,epistemic standing)可以被定义为这样一种条件:认知主体s持有信念p,当加入这个条件ES时,p就能够成为知识: (1)S相信p,ES→S知道p。就是说一个信念p在具有知识论地位之后,便可在知识论意义上成为知识。麦克道尔的延留知识理论提供了一种规范性的和自然主义的对知识论地位的理解。这个理论通过一个否定性的步骤和一个建设性的步骤建立起来。否定性步骤否认可以通过论据为媒介来获取知识论地位。这个看法来自于塞拉斯。③他认为给出信念p的知识论地位过程不是描述过程,而是辩护过程。在给出p的知识论地位时,我们把p放置在一个逻辑的理由空间(SR,space of reasons)中。问题在于如何理解这个理由空间。一个常见的错误看法认为这个理由空间以论据为媒介[SR(Ar),the space of reason mediated by argument],也就是说,Ar为p提供一个论据,在其中p是论据的结论。把知识论地位看成以论据为媒介的理由空间运作的结果,就意味着知识论地位的规范性完全来自于论据的说服力,并以此来刻画知识论地位中的理性成分。 这种看待知识论地位的方式有两个困难。第一个困难是,如果论据Ar是演绎推理,那么,以论据为媒介的理由空间SR(Ar)虽然可以给认知论地位ES以最强有力的支持,却无法对经验知识给予任何帮助。这是因为经验知识建立在经验证据之上,在论据Ar中经验证据由前提表达,而经验知识由结论表达,结论中的经验知识的内容要多于前提中的证据的内容。这个事实无法用演绎推理来刻画。而第二个困难是,如果论据Ar是归纳推理,那么,无论前提中的证据给结论多高的概率,仍然无法给知识论地位ES以足够的支持。 我们不妨通过一个例子来看这第二个困难。让我们想象一个人在轮盘赌时已知轮盘上99个格子为红字,只有1个格子为白色。如果他是理性的认知主体,就会预测下一次转动会停在红格子上。我们是否能把这个建立在高概率(99%)之上的预测看成是知识?麦克道尔认为不能,因为总是存在着下一次转动停在白格子上的可能,而这个可能无法被高概率消除。用麦克道尔话说,“一个人通过论据对一个预测结果建立起高概率,他当然对预测拥有再好不过的理由,但这个事实仍然改变不了(他对结果并不拥有知识的状况)。我们可以换其它例子让概率更高,但我无法看出概率值的变化能导致任何原则上的不同。如果白格子的比例是千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那个人仍然无法知道下一次轮盘转动的结果不是白格子”。④ 麦克道尔接着在建设性步骤中给出延留知识的定义,并说明其知识论地位如何不建立在以论据为媒介的理由空间中。麦克道尔对经验知识的本质做出如下观察:经验知识是关于可合理地延续却非永存的(reasonably durable but impermanent)事态的知识,而对这样的事态我们在知识论层面上只能给出间断地检查。事态可合理地延续,因而具有稳定性,这使得经验知识成为可能;而事态的非永存性使得经验知识从本质上来说是可错的。麦克道尔把具有这种性质的经验知识称为“延留知识”(retained knowledge)。⑤它持续于一段时间内:在该时间段的前一个时间点上,之前的证据支持事态的延续性,在后一个时间点到来时,新的确证经验会对事态是否延留给出新的信息,而在两个点中间的时间段中,我们没有在知识论层面上对事态进行检查,因而关于其延续性的信念是可错的。我们看个例子: 假设一个常年对天下大事予以关注的人,假如他每天早晨六点都从一个可靠的新闻广播台中听取当日新闻。在温斯顿·丘吉尔生命中的某一天下午三点钟,我们能否把这个关注天下大事的人心中所具有的“丘吉尔仍然在世”的信念当作知识?在直觉上,答案应该是能的。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