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忆是乡村存在与流变的历程记载,构成其文化的精神脉络和灵魂核心,是乡村在历史嬗变过程中,从村民的共同生活体验逐渐形成的价值观念与思想形态,由此形塑了支配村民行动的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是乡村共同体的粘合剂与文化遗产。 通过社会记忆系统,乡土社会的过去得以重构,这也是乡土文明的根系与精神基因,塑造了使乡村绵延不绝的内聚力。社会记忆系统形塑的“集体意识”,是支配农民的“行动地图”与象征体系,也是乡村秩序结构再生产的思想关键。社会记忆弥散乡村的各个领域,凝结成一种风气,社会记忆系统不是抽象化合物,而是凝结于信仰习俗、家庭宗族、礼俗人情、乡规村约等制度范畴,存在于乡村的各种仪式与身体实践中,通过影响村民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发挥维系乡村秩序结构的基础性规则作用。从结构角度看,乡村社会记忆是多面向的动态复合系统,渗透在经济、文化和制度等系统中;从功能角度看,乡村社会记忆具有塑造社会心态、文化规约、社会认同和行为规制等功能意义。 社会记忆概念作为研究工具并非社会学首提,真正使其走进社会学视域的是法国学者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他突破以往社会记忆的生物学视角,创造性并系统性地阐述富有社会色彩的“集体记忆”命题,从此该理论器皿便在经验领域得到积极响应,并逐渐实践与拓展。目前国内学界主要把社会记忆应用于种族认同领域。本文尝试以华北侯村(学术化名)为例,阐述乡土社会记忆的沉浮变型。 一、集体记忆:使乡村社会成为可能 侯村位于华北中部平原,田地多为盐碱地改造。从地理区位看,侯村邻近乡政府所在地,距县城约4公里,离市中心80公里左右。村东一条水泥路连接省道。从自然环境看,为温带季风气候,没有地表径流,农作物一年两熟,以玉米和小麦为主。从人口性别分布看,全村共计241户,970人,其中男性629人,女性341人。从产业结构看,单一化农业,以种植业为主导,没有现代工业。当地多数村户收入来源以外出务工和粮食收入为主。从侯村历史发展看,其当前社会形态折射农村正在经历的社会转型之境遇。在这样的环境中,乡土社会记忆体系、价值理念、生产与生活方式等社会变量进入转型变车道。 农村是认识我国社会的一扇“窗户”,而社会记忆则是这扇窗口的中轴。“作为记忆本身,我们可能会注意到,我们对现在的体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有关过去的知识。”① (一)集体记忆是什么 法国学者哈布瓦赫在其代表作《论集体记忆》对此做出了清晰性解释与阐明。第一,记忆既是个人的,在同样程度上也是集体的;第二,记忆并非对过去的简单回忆,而是一种重构行为;第三,记忆不是把我们带回过去,而是相反,把过去带到现在,它根据当前的要求生产意义;第四,集体记忆需要一定的物质载体,比如神龛、塑像、纪念碑等,这些事物组成了记忆场。②可见,集体记忆是特定时空的产物。总之,集体记忆具有超个体性、建构性、物质性与历史性等特点。社会记忆的超个体性与建构性说明其具有塑造社会结构的功能,而物质性与历史性意味社会记忆具有转型的本性。 (二)集体记忆与乡土社会 “社会如何是可能的?”德国学者盖奥尔格·西美尔(Georg Simmel)对康德的“自然如何可能”的命题深入思考后,做出论断,“是一些先验条件……只有通过意识的过程才能得到,意识的过程根据一定的规则,使处于某些特定形式之中的一个单一的要素的智力的存在,同另一个单一的要素的智力的存在发生关系”。③显然,他把社会的形成止步在先验意识层面。虽然他没有就此拓展意识的社会起源,但可以推论出,意识来源社会化的集体记忆。基于相似的思考,乡村社会如何可能?沿袭这种思路,可以做出研判的是,社会记忆塑造了乡村共同体,并通过制度媒介保障其秩序体系的再生产。 法国实证主义社会学者迪尔凯姆(Emile Durkheim,又译涂尔干)在其代表作《社会学方法的准则》一书中鲜明提出社会学的关注对象即为社会制度,正是这些制度建构了社会秩序。制度的很多要素是从社会记忆中的习惯和风俗中产生。在马克思的视域中,“人是一切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然而复杂社会关系之所以能够形成与延续,与社会记忆的存在形影不离。很难想象,没有社会记忆,社会网络何以可能?韦伯深刻剖析资本主义发展的条件,背后恰恰潜藏着的新教伦理和惯例(习俗)的社会记忆,前者契合了资本主义的形成与壮大,后者在维护社会正当性秩序的保障体系中,发生着重要作用。 不仅如此,记忆的社会意义在于它整合了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人是作为某种社会环境的组成部分而生活着的,他通过社会记忆和展望的纽带而与这种环境联系在一起。”④汉斯·J.马尔科维奇(Hans J.Markowitsch)援引埃瓦尔德·赫林(Ewald Hering)的话:记忆把无数单个现象连成整体。要不是物质吸引力把我们的躯体凝聚在一起,我们的躯体早就分裂成无数原子了;同样,要是没有社会记忆的凝结力,我们的意识也早就分崩离析了。⑤个体与社会关系的互构,在社会记忆体系中互相彰显,“个体通过把自己置于群体的位置来实现的,但也可以确信,群体的记忆是通过个体记忆来实现的,并且在个体记忆之中体现自身”。⑥ 概言之,社会记忆以一种集体意识的方式,通过制度媒介、关系网络塑造了具象的现实社会,是个体与社会互构关系的纽带。社会记忆不仅沟通个人与社会,而且本身具有的历史性清晰地展示乡土世界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它投向将来,并构成现在的在场,就是“时间性的修辞学”。⑦嵌入在乡土社会中集体记忆,通过风俗民约整合了乡村秩序运行的框架,从而把分散的个体村民与家庭建构为“差序格局”型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