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 516.5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4)05-0039-06 作为一种哲学流派,实存主义①于20世纪首先在欧洲声名鹊起,随后愈演愈烈而成为席卷全球的思想运动。这一历史事件的发生,与法国哲学家萨特密切相关:两次世界大战暴露出的人性丑恶及其带给人类的痛苦创伤,几乎是人们生活中浓郁的阴云,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人渴望积极乐观思想的疗治;在这样的精神氛围下,萨特通过《恶心》和《存在与虚无》表达出的实存主义思想,被越来越多的人抨击为“虚无主义的个人主义”。面对批评,1944年12月19日,萨特在《行动》杂志上公开发表《关于实存主义的几点说明》②[1]首次做出回应;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萨特先后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法国巴黎的“现在俱乐部”公开发布《实存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2]7的演讲,再度做出回应。通过两次回应,萨特成功地将实存主义解释为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哲学,由于重新解释过的实存主义切合于战后普遍存在的“人生之心境情调”③,萨特的实存主义迅速成为遍及西方的思想和社会运动④。 在萨特关于实存主义的两次答辩状中,德国思想家海德格尔都身陷其中:由于海德格尔在二战中担任过纳粹德国官方任命的弗莱堡大学校长这一政治事件的公开,实存主义面临着“以德国纳粹哲学家海德格尔为师”的“指责”,第一次答辩时,萨特并没有否认实存主义与海德格尔的师承关系,而是一方面通过区分作为纳粹的海德格尔和作为哲学家的海德格尔为实存主义辩护,另一方面冒着触犯众怒的危险从作为个人可能存在的“害怕”、“野心”或“随波逐流”的心理状态出发,为海德格尔的纳粹行为进行“同情的理解”: 海德格尔在成为纳粹之前就早已是一位哲学家了。他赞同希特勒主义是出于害怕,也许是出于野心,但随波逐流是肯定无疑的,他干的的确不漂亮,这我同意,然而仅仅这一点就足以驳倒你们的出色推论,你们说“海德格尔是国家社会党党员,所以他的哲学必然是纳粹党的哲学”。事实并非如此,海德格尔没有骨气,这才是真相。可是你们敢由此得出结论说,他的哲学就是对怯懦行为的辩护词吗?难道你们不知道人有时达不到其著作的高度吗?[1] 第二次答辩时,萨特把自己与海德格尔都看作“无神论实存主义”的“代表人之一”⑤[2]6-8。显然,萨特的“知性真诚”让他无法回避实存主义与海德格尔的思想关联。毫无疑问,二战之后,萨特对海德格尔的思想辩护,在政治上给处于风口浪尖的海德格尔提供了很大程度的帮助,但是,它造成了海德格尔的思想“实事”与实存主义长期的纠缠不清——至今,海德格尔仍然常常被看作实存主义的“代表人之一”。 根据美国学者克莱因伯格《存在的一代》[3]中材料丰富的分析,海德格尔哲学在法国最初的接受史被分为三个阶段:1932年,胡塞尔与海德格尔共同的学生列维纳斯在法国发表《马丁·海德格尔与存在论》一文,拉开了海德格尔哲学在法国传播的序幕,尽管这篇文章涉及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差异,但是其解读方向遵循由笛卡尔开创至胡塞尔达到顶峰的近代“主体主义”哲学传统。因此,通过科耶夫的黑格尔化,当法国思想界对海德格尔哲学的第一轮解读在萨特的实存主义中结束时,海德格尔哲学已经被误读成与法国人笛卡尔引发的“主体主义”传统一脉相承的“人道主义”了。1945年11月23日,让·波夫雷在巴黎金鸡咖啡馆偶遇让-米歇尔·帕尔米耶,得知他的朋友即将离开巴黎去弗莱堡,波夫雷匆匆写就一封短信托帕尔米耶带给海德格尔,这给了海德格尔陈述自己哲学志向并辨析它与萨特实存哲学之间殊异的机会,于是有了海德格尔于1946年秋天写给波夫雷的《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这封信次年在法国的公开发表激发了对海德格尔哲学的第二轮解读,法国思想界因此注意到海德格尔从《存在与时间》中的基础本体论到思考存在历史的“语言转向”,海德格尔哲学于是带着它所有的异质性和陌生性回到法国,它对作为主体的自我进行的批判以及“语言转向”,直接促发了结构主义于20世纪50年代在法国的兴起,同时拉开了海德格尔与萨特实存主义、法国哲学与笛卡尔主义的思想距离。第二轮解读扭转了第一轮“误读”海德格尔的局面,在以海德格尔自己的语言为基础理解海德格尔的虔敬追随中,法国思想虽然“还原”了海德格尔哲学,但仍然停留在注解海德格尔阶段,只有在以布朗肖“对灾难的书写”以及列维纳斯关注“他者”为代表的第三轮解读中,法国思想才开始在实质性地批判海德格尔哲学的基础上,为人类的伦理和政治议题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 通过以上简要概括,能够明显看到:克莱因伯格对海德格尔哲学在法国最初的接受史划分出的三个阶段,分别对应于“误读”、“还原”和“创造”,这似乎在有意识套用黑格尔“正、反、合”的辩证逻辑;同时,对于海德格尔哲学在法国最初的接受史,克莱因伯格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受到“海德格尔纳粹事件”的限制。尽管看起来存在着这样的问题,但是,这位美国学者对法国思想接受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出色研究,仍然能够给予人启示:法国思想界对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接纳,一开始就不是盲目被动地跟随,而是从发源于笛卡尔的“主体主义”这一让法国人引以为傲的思想传统出发⑥,积极主动地疗治“法国学院哲学的严重危机”,无论“误读”还是“还原”,法国思想始终都没有放弃为人类伦理和政治处境做出自己独特贡献的理想目标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