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1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47(2014)05-0004-10 自我有广延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没有任何悬念。自笛卡尔把广延归于物体之后,自我或心灵没有广延性已经成为哲学的常识和共识。胡塞尔对此也是极为认同的。他在《观念Ⅱ》中表达了自己对笛卡尔的理解:“笛卡尔不无理由地把广延称为质料事物的本质属性。这种事物因此也直截了当地被称为物体性事物。与之对立的是灵魂的存在或精神的存在,这种存在在其精神性本身中没有任何广延,或者不如说,将广延合乎本质地排除在外。”①不仅如此,他还将这种理解提升至一种严格的原则性规定:“原则上说,在这一面(即心灵——译者注)没有任何东西在真正意义上、在我们所描述的广延的特定意义上是延展的”②。 由此看来,这个问题已经了结。然而,胡塞尔晚年在“C手稿”中却出人意料地把自我对其特性的固化和持守以及其自身的延展与物理对象的广延作了直接的类比: 作为内在的灵魂的个体形式,我们发现一种与客观绵延类似的东西,即在绵延中类似于过程的东西……在意识体验的持续的流动中,自我“持守”(verharrt)为在它之中所进行的体验的同一者并作为这种持守者获得了相对持存的特征,这些特征不是体验,而是在体验中“显现出来”的东西。作为具有这些特殊意义上的自我特征的自我,当它有时可靠地自我保持时,这个自我在其诸特征中持守自身、保持不变,或者,在其变化中持守自身。因此,在这种为它所特有的变化方式中,它也是持守者。这在形式上有点类似于物理性物体在其物理变化和不变中与时空广延(Extension)相关的持守性,不过,实际上,就其意义和类型而言是完全不同的……在这里,它(指心灵中的空间性——译者注)并不是某种第二类的、在复制性的映像意义上的空间性,它也不是同一个形式结构的个体形式。只是作为一个遥远的类比我们才在心灵之物中……拥有其每一次的延展(Ausbreitung)——空间性的广延正是在其中得以展现,而且我们拥有的不是唯一的而是多种多样的延展……③ 很明显,胡塞尔并不是说,自我自身是或自我之中存在着某种三维的伸展之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话作这样的理解:如果我们把物理对象的广延性视为物理对象的不可入性意义上的坚固性以及坚持自身特质的持守性,视为该对象在空间上的延展,那么,我们也可以说,自我具有广延性。 胡塞尔为什么要做如此重大的转变?他的这一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呢?下面让我们首先来梳理一下胡塞尔做这种转变的学理依据,④接着对胡塞尔的结论做进一步的引申,即把自我的广延解释为原对象,最后尝试用这种引申出来的观点解释耿宁关于“寂静意识”的难题。 众所周知,胡塞尔只是到了《逻辑研究》第二版时才明确承认了作为“必然的关系中心”⑤的纯粹自我的存在,并在《观念》时期把这个自我看作极点。这个极点是如此的纯粹,以至于我们必须把它与由它发出的行为严格地区分开来。自我总在肯定、否定、怀疑,在感知、回忆、期待,在吸引、排斥,在“做事”、“受苦”⑥,等等——这些都是自我发出的各种行为。这些行为,用胡塞尔的比喻来说,就像“射线”⑦一样,在进行的同时又回溯地汇聚于自我极。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认为,自我就是自己所发出的那些行为。自我与自身的行为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把自我所有现实的和可能的行为都叠加起来,我们也不能说,这就是自我。这种严格性不仅是出于对部分与整体的现象学关系的考量——整体在性质上完全不同于部分之和,更是时间性与非时间性的区分。胡塞尔说,沿着这些行为向源头返回,我们充其量只能说“我们发现了那个极,一个同一者,它自身是非时间的”⑧。具体而言,所有的行为连同其构造的对象都从未来流向现在和过去并最终沉入远方,与其他行为和对象融为一体,进入意识的虚无层面,而纯粹自我却始终驻留在现在,正如胡塞尔所言:“我们不要忘记:我的行为执行以及我的执行着的自我都已过去,可我并没有成为过去,我现在依然存在。”⑨ 看来,自我是一个“空洞的”点、一个纯粹的极、一个非时间之物。这样的自我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进入其中,当然也谈不上任何广延性了。然而,胡塞尔晚年对行为的“效用”(Geltung)及其沉淀方式的发现为自我的研究打开了崭新的维度。 在《笛卡尔式的沉思和巴黎演讲》中,胡塞尔详细地介绍了他的这个重要发现:“这个中心化的自我并非空乏的同一极(正如任何对象都不会是空乏的极一样),相反,根据先验发生的规律,这个自我会随着每个从它发出的具有新的对象意义的行为而获得一个新的持恒的特性,例如,如果我在一个判断行为中第一次对一个存在(Sein)和如在(So-sein)做出决断,那么,这个转眼即逝的行为会消逝,但从现在起,我就是而且始终是那个如此地做出了决断的我,我是那个有了相关信念的自我。”⑩自我所做出的判断或决断行为已经成为过去,但自我因此而拥有的关于存在和如在的信念却沉淀到作为极点的自我之中,并在将来的可能的反复强化中成为“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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