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14)05-0055-06 1990年代浮出文坛地表的晚生代作家[1]——这群我称之为都市里的波斯米亚人,他们曾经像一群调皮的孩子闯入中国文坛。在创作口号上,他们曾标榜个人化写作,主张文学创作应该表现个人尤其是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别指望晚生代的小说中发现英雄,特立独行的英雄已经抽身而去,这是一个没有传奇没有英雄的时代”[2]61;在精神气质上,他们反激情、反崇高、反乌托邦,他们认为文学不应是体制和政治的奴婢,文学创作应该远离与政治和体制有关的宏大叙事,文学应表现庸常、感性和琐碎的都市生活,“在激情的废墟上生活的晚生代小说家注定只能为激情唱挽歌”[2]61。对于长期以来被家国政治、宏大叙事所霸占的中国文坛来说,关注都市个体的在世状态,回到喃喃私语的小叙事,未必不是一种更加贴近文学本体的价值选择。然而,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个体本位为价值坚守的晚生代,在凸显个人生存本相和生存状况的同时,却以虚化历史和收缩社会视角为代价,他们笔下的都市日常生活过于猎奇化、欲望化、庸常化,狭小的创作格局限制了他们的创作向更深处开掘的可能。虽然他们的文学立场曾经是那么固执,他们的写作是那么离经叛道,他们决绝的姿态总是引起文坛卫道士的不安和担忧,但是,1990年代后期,他们的口号大于行动,他们笔下的都市景观并没有得到有效拓展,写作题材的单一封闭了想象力的发挥,他们创作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创作风格也多有重复。无论是对晚生代多有指责的学者,还是曾经撰文立挺晚生代的评论家,在他们的文章中,都不同程度表现了某种担心和不满。 但是晚生代作家的这种写作格局,在新世纪伊始发生了转变,题材的变化带来了写作风格的转变。进入新世纪之后,晚生代的中坚,如韩东、毕飞宇、林白、李洱、东西,不约而同,笔锋一转,从都市撤退,回到乡村,格局新开,推出了他们生机勃勃的长篇——韩东的《扎根》、林白的《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毕飞宇的《平原》、李洱的《石榴树上结樱桃》、东西的《后悔录》等优秀的作品,这些长篇中呈现了与我们平时印象中所定格的晚生代创作不同的气质。本文试图对晚生代的这些描写农村的作品中呈现出的某些转变作出描述,以图探索晚生代作家创作的新的可能性。 对于1990年代刚走上文坛的晚生代来说,酒吧写作代表了一种别样的生命体验,酒吧曾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处。1990年代初期,作为一种文化象征和身份象征的酒吧,充满了迷人的魅力,散发出罂粟花的迷人的芳香。暗夜,借着酒精的味道,晚生代在这里开始他们的写作,开始癫狂,开始癔想,开始分裂。借着这个舞台,晚生代们上演一场场生死爱欲,爱恨情仇。华灯初上,华灯熄灭,无关紧要,酒吧就是他们的家园,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就是他们的一切,只要在酒吧里醉生梦死就行了。 朱文、韩东、卫慧、棉棉笔下的都市浪荡子在酒吧里过着一种异于一般人的生活。如果说城市是“一种贮存信息和传输信息的特殊容器”[3]106,那么城市里的酒吧,则是容器里的容器,是一群都市浪荡子以呓语交流都市生活体验的乐园。酒吧构成一个自足的小世界,没有方向,时间停滞,广场上刺眼的阳光和人群的喧嚣,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与此无关,酒吧里的靡靡之音和酒精的混合体,弥漫的是慵懒的气息和纠缠不清的爱情,对应着那种封闭的、昏暗的、颓废的生活。在酒吧里,人们尽情享受情欲的冲动,体验微醉的飘渺感,以及暗夜里来自身体内部的冲动[4]27-70。 与酒吧一样,在晚生代作家的文本中,房间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意象。林白有一个很著名的小说叫《说吧,房间》,被认为是女权主义作家代表性的作品。在晚生代的笔下,房间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意味,不仅仅是一个空洞无物的空间,更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隐秘的私人领域。房间是女性躯体的象征,“一种关于女性子宫的隐喻,——一种绝对的女性本源的存在”[5]。房间是封闭的,狭小的,沉默的,它不仅是女性抒发幽怨的地方,更是女性被社会排斥,退回内心生活的螺丝道场。进入房间,可以暂时与外界喧嚣的世界阻隔,可以逃脱阳光世界里的纷繁复杂的虚假世界。与象征光明的阳光世界相比,《说吧,房间》里的老黑更愿意躲在幽暗的散发着潮湿气息的房间里。房间里发生着阳光下无法发生的一切:人流、离婚、上环、胸罩和三角裤。在《说吧,房间》中,习惯了昏暗、幽闭的房间生活的老黑,发现“阳光无比炫目,阳光携带着我以前从来没有的重量压下来,整个院子都布满了这种异样的阳光……”在以往的文学叙述中,阳光代表着正义、光明,然而在这里,阳光却是异样的、刺眼的,与幽暗的房间格格不入,是一个迥异于个体生命的群体世界。在林白看来,房间——个人所驻存的空间,就是女性的全部,房间也成了女性对抗男权世界的武器,成为女性保持最后一丝尊严的堡垒。 在林白的文本中,这些空间无不是女性内心世界的象征。它们寄托着女性所有的心思,成为女性躲避外部世界侵扰,活在内心的寓所。墙、门、庵堂、沙街、浴缸、疯人院无一不是逃亡的意象。但是,逃亡只是一次无望的旅行,房间和酒吧更不可能是寄托心灵的地方。窗帘、门帘逃不过母亲的窥视,同性情谊在现实中不堪一击。女性们无法进入庵堂,更不能进入疯人院,她们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所以她们不安、惶恐、惊悸…… 这种生命体验显然是独特的,身体第一次被放在主体的位置被作家审视。林白的空间是一片暧昧不清的意象,诡秘的氛围和女作家的内心世界彼此交相辉映。借助房间这一封闭的空间,作家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身体,深入个体内心世界。虽然这个封闭的空间展现了一种别样于广场、旷野的芸芸众生的生命体验,但是这个空间因为其逼窄、封闭,也局限了其产生更多意义的可能。这也是晚生代作家创作出现停顿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