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060(2014)04-0092-08 大学作为一种“高等”教育在中国源远流长。然而古代的“大学”与今人熟知的现代高等教育在内涵和体制上实有不同。这首先要回归到对“大”字的理解。甲骨文中的“大”
字形同一个直立的人,两脚立足土地,两手张开。①《说文》训“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段注:“可以参天地,是为大。”老子曰:“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故此想见,古代“大学”与天地之德及王道、王政的渊源。 “大学”二字,殷墟甲骨文中已有②,可见其年代久远。而有关周制“大学”的文字记载多见于《礼记》。或许在疑古思潮和现代理论的窥测下,类似文献显得不甚可靠。是否古代儒生乃至先贤可能蓄意“伪造”今人所谓的虚假“历史”?恐怕“经典”之于安邦治世、设教立人,自有“事实”之外的重大意义。姑且不论出土“史实”的佐证,经典归根到底并非真伪问题,正如理性尚不能使神性灰飞烟灭。 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言彰明圣贤志向:以文武之德、周公之礼为天下正义。“周制大学”之所以值得重审,终究在于其原道精神的承载。其中一个核心问题:天下秩序由何而来?王政、君权的合法性何在?大学之“大”指向“道”之大、“人”之大——既是为“大”,自当具备某种超越性:超乎具体术业而造就精神,亦超乎权力附庸而彰显道义。即便是笃定“三代无信史”的人,大概也难以否定一个礼乐时代的事实存在。而经典的形成亦是理想的天下秩序与人格品质之反映。某种程度上,经典就意味着大学的存在;这一存在超乎体制之外。并且,经典的确立也意味着历史随之步入一种确定性的言说——此种言说可能以超乎史实的方式呈现了更高的历史真实性。 “学”本指学习的场所。《礼记·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頖宫。”郑玄注“学”为“所以学士之宫”。③ 《王制》篇所述大学的两个基本特点: 王制立学:学宫奉天子之命而立,作为专属的教育场所,“学”具备“官方合法性”,因而定当自上而下贯彻正统教育。《王制》篇中有“天子无事与诸侯相见曰朝,考礼、正刑、一德,以尊于天子”。此句虽非关“学”,却足见受命遵行的上下关系。但另一方面,唯王立学的深层意义还在于,立学以彰显王道——此“王道”甚至包含了“王”的合法性,《谷梁传》所谓“仁义归往曰王”。因此,大学与王政之间又不仅止于受命遵行的关系。 定名尊卑:作为教学场所,“学”置于各阶层而各有定名,此又显示周礼之严。郑玄于辟雍、頖宫后注“尊卑学异名”。据《礼记正义》,“辟雍”意为“明和天下”:辟,明也;雍,和也。“頖宫”的“頖”指“班”,郑注:“所以班政教也”。依命名亦可见周天子与诸侯国间的关系:一方面,天子之学地位至高独尊,诸侯之学是以礼下效,在思想和行事上都有其秩序;另一方面,所谓尊卑学异名,究辟雍、頖宫之意,其尊卑实质在于天子、诸侯各居其位,使命有所定分。 然而周制之“学”,其范围已不仅在天子都和诸侯国。《孟子·滕文公上》:“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礼记·学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则知周制有乡学。据孔疏《学记》④: “家有塾”者,此明学之所在。《周礼》百里之内,二十五家为闾,同共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谓民在家之时,朝夕出入,恒受教于塾,故云“家有塾”。《白虎通》云:“古之教民百里皆有师,里中之老有道德者为里右师,其次为左师,教里中之子弟以道艺、孝悌、仁义也。”“党有庠”者,党,谓《周礼》五百家也。庠,学名也。于党中立学,教闾中所升者也。“术有序”者,术,遂也。《周礼》万二千五百家为遂。遂有序,亦学名。于遂中立学,教党学所升者也。“国有学”者,国,谓天子所都及诸侯国中也。《周礼》天子立四代学以教世子、群后之子及乡中俊选所升之士也。而尊鲁,亦立四代学。余诸侯于国但立时王之学,故云“国有学”。 “《周礼》天子立四代学”,所指为虞、夏、殷、周四代。《王制》: 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西郊。 郑注“上庠”、“东序”、“右学”、“东胶”为“大学”,“下庠”、“西序”、“左学”、“虞庠”为“小学”。由是知周天子的大小学宫囊括四代传统,其余除鲁国外的诸侯国则仅立“周学”,于是“学”的内涵此时具有了伸缩性。即便同为学宫,国“学”之间却显差异。鲁学独尊于诸侯,显然与周公有关。“尊鲁立四代学”这一特例表明:学之尊卑不只是限于宗法等级问题,亦可能有某些“突破性”因素。此外,周制乡学定名亦值得推敲:庠、序作为前代学名,既立于天子学宫,又进入乡学系统,这本身就意味着“学”之于宗法等级的超越性。天下分封、诸侯林立,宗法等级不过是为政的基础。倘若宗法制的确起到过维系天下一统的作用,那也只能是一条脆弱的姓氏纽带。事实上,值先秦经典成文之际,宗法的脆弱性已暴露无遗。列国纷争,凭何景仰周召共和、成康之治?礼崩乐坏,又凭何尊尊、亲亲,使振兵释旅、天下一家?若非有某种更高的一致性,仅靠血缘宗法恐怕是无法治平天下的——而“学”正于此担当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