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至今的乌克兰危机,是冷战后欧洲遇到的最重大的安全挑战,是继“9·11事件”和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影响最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这场危机虽未结束,但决定了乌克兰这个“地缘政治支轴国家”的基本战略取向,还对美国、俄罗斯、欧盟、中国和日本等几大战略力量之间的复杂关系产生了重大影响。 乌克兰:是否全面倒向西方? 乌克兰地处俄罗斯和欧洲之间的缓冲地带,自1991年独立后逐渐成为西方与俄罗斯争相施加影响的对象。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就建议将2005-2015年确定为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时间表。①在完成两轮北约东扩后,美国通过支持“古阿姆联盟”和策动乌克兰“橙色革命”,不断塑造乌“亲美脱俄”的倾向。2008年俄格冲突后,欧盟的“东方伙伴关系计划”代替美国的“北约伙伴行动计划”,成为西方整合乌克兰的重要抓手。②苏联解体后,乌虽是俄眼中的“斯拉夫兄弟”,但在独联体内对俄离心倾向很强。俄多次以天然气为工具影响乌内外政策,导致乌在俄与西方之间摇摆不定。 从乌克兰国内层面看,危机反映了乌国内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中西部和东、南部不同政治派别、经济寡头、利益和文化群体间长期存在的矛盾;从国际层面看则是美欧和俄罗斯地缘政治竞争激化的结果。冷战后20多年,乌克兰国内不同群体并未建立起强有力的国家认同,在国家发展的优先方向上也未形成统一意见。亲西方群体希望通过建立欧盟—乌克兰自贸区实现经济一体化,最终使乌加入欧盟;亲俄群体则担心遭受经济损失、政治打压和语言文化歧视,对与欧盟建立更密切联系保持谨慎。③2013年11月,乌前总统亚努科维奇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并在俄拉拢下与俄签署经济和天然气新协议,导致国内矛盾激化。美欧支持乌反对派通过“广场斗争”发动政变,迫使亚努科维奇流亡俄罗斯。此后,俄乘乱以出兵和推动当地居民公投等方式“兼并”克里米亚,并公开支持乌东部居民扩大自治权的斗争。美欧坚定支持乌过渡政府和选举产生的波罗申科政府,力图助其平定“分裂分子的叛乱”。乌政府军与亲俄武装的战斗尚未结束,但乌战略取向看来大方向已定。 西方“赢得”而俄“失去”乌克兰,成为当前俄与西方地缘政治博弈的基本结局。受多种因素制约,乌短期内虽难以加入欧盟和北约,但将全面提升与这两大组织的合作。欧盟与乌克兰继2014年3月签订联系国协定政治条款后,6月27日又签署经济条款。相关协定规定双方合作涵盖政治、外交、安全、经济、司法、能源等多个领域。欧盟发表的备忘录称,协定将推动乌经济发展,预计乌对欧盟年出口将增长10亿欧元,乌每年新增收入可达12亿欧元。④协议的签署将使双方关系迈上新台阶。欧盟东扩的历史表明,东欧国家的入盟不会一蹴而就。考虑到乌人口规模及其与俄之间的复杂关系,其入盟之路可能需要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但乌加入欧盟的进程却很难逆转。在加入北约问题上,乌克兰确实还面临诸多不确定性。俄乌围绕克里米亚的领土争端;俄罗斯的强烈反对,法、德等欧洲大国的谨慎态度等,均可能使乌的北约梦遥不可及。但这些障碍无法阻止美国和北约持续强化与乌的军事安全合作。2008年美国总统布什两次试图将乌纳入“北约伙伴行动计划”未果后,美乌签署《战略伙伴关系纲领》,双方安全合作逐渐提速。奥巴马执政后,美国承诺“北约的大门为乌敞开着”,持续助乌满足北约的标准。⑤危机爆发后的2014年4月,北约外长会议就北约及其成员国帮助乌加强关键基础设施的保护、开展与乌联合军演等达成一致,北约对乌武器援助、情报支持和相关联合军演陆续展开。通过北约—乌克兰理事会和成立新的“目标基金”,北约将持续对乌军提供网络防御、指挥控制和后勤方面的支持,双方安全合作可望进一步深化。⑥ 在乌克兰倒向西方的同时,俄乌关系则大幅恶化。俄乌外交上针锋相对,双方经贸关系严重受损,军工合作中断,尤其后者已使俄无法继续从乌进口战机、直升机引擎和舰艇的动力装置等重要装备,俄因而不得不考虑“在本土生产所有高技术武器装备”的问题。⑦从政治上看,克里米亚“脱乌入俄”不仅导致亲俄势力在乌影响下降,还成为制约俄乌关系改善的重要障碍。俄对东部亲俄武装的支持,更刺激乌国内的民族主义,特别是苏联解体后成长起来、数量达1000万人左右的“新乌克兰人”具有强烈的认同欧洲和“厌俄、反俄”倾向,其政治诉求将对乌俄关系产生长期的负面影响。乌从战略上倒向西方,是俄重大的战略损失。对俄总统普京来说,乌不仅是俄面对西方的战略缓冲区,也是其重树在后苏联空间影响力,努力争取“共建欧亚联盟”的重要国家。⑧布热津斯基认为,冷战后乌克兰的独立,使俄丧失了“以独联体或以欧亚主义为基础重建帝国”的可能性。⑨此次危机将乌退出独联体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并排除了乌在未来10年加入欧亚联盟的可能,这对普京的强国梦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 不过,西方要锁定战果尚需时日。乌要成为西方稳定的“新边疆”,军事上和经济上的成功必不可少。就经济而言,短期内取决于乌能否扭转经济萎缩、债务飙升的窘境,长期则取决于乌能否推动经济改革和转型,改变能耗和能源补贴过高、腐败严重和地下经济活动猖獗等乱象。⑩如果经济疲弱导致社会不稳和政治瘫痪,战略上倒向西方的乌克兰还可能重新沦为俄与西方激烈博弈的战场。 美俄:“非敌非友”还是“战略敌手”? 冷战后美俄关系出现结构性紧张,其根源是美国竭力维持、巩固霸权和俄竭力重新崛起间的矛盾。克林顿和叶利钦时期,双方围绕北约东扩、科索沃战争等展开较量,最终以俄“边斗边退,务实妥协”告终。(11)小布什和普京时期,双方虽因伊拉克战争、东欧反导、俄格冲突等折冲樽俎,但由于美聚焦反恐而俄支持美反恐,双边关系总体稳定,在反恐、阿富汗等问题上还一度合作。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时期,双方致力于“重启”关系,并在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俄加入世贸组织等问题上取得突破。普京第三次出任俄总统和奥巴马连任后,美俄因人权、叙利亚问题等关系疏远,但总体保持“非敌非友”状态。 乌克兰危机重创美俄关系,使两国走到“新冷战”边缘,有西方学者更将两国关系描绘为“战略敌手”。(12)美俄较量的广度和烈度不仅超过两国间历次较量,而且成为“冷战后大国间首次公开的、直接的对抗”。(13)外交上,俄遭到西方孤立,被“踢出”八国集团,与经合组织(OECD)的合作终止。经济上,美俄发起“相互制裁”,波及双方在经贸、投资、金融、航天等领域的交流合作。其中,美国不仅对俄多名“与乌克兰局势不稳定有关”的个人实施资产冻结或签证限制,而且在马航MH17坠毁事件前后将制裁扩大至俄金融、能源和军工等关键行业。(14)军事上,美俄围绕导弹防御系统的谈判中断,北约也暂停与俄各项合作,并强化在中东欧、黑海和波罗的海地区的军力部署和扩大军演规模,重新审视“俄罗斯的传统威胁和本土防御”,俄北关系陷入低谷。(15)另外,由于美俄不同程度地卷入叙利亚和乌东部内战,实际上已打起“代理人战争”。这种全方位和多领域对抗,成为全球化时代最接近美苏冷战的一种对抗形式,标志着冷战后西方“与俄罗斯接触政策的终结”和“打造与俄建设性关系的努力已经失败”。(16)美国卡内基和平基金会的俄罗斯问题专家特列宁表示,双方的地缘政治竞争没有局限在乌克兰,而是在更广阔的空间展开。俄欧交界的一些国家,除阿塞拜疆外,包括摩尔多瓦、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白俄罗斯等国家或者被迫选边站,或者正在沦为“战场”,冷战结束后在俄欧间的灰色地带基本不存在了。(17)如果美俄放任两国关系继续下滑,双方在反恐、防扩散、应对气候变化、北极资源开发等领域的合作将受到冲击,在联合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等全球治理问题上将拉帮结派,并可能竞相开发和部署新的战略武器,从而走向“新冷战”。(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