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网址·在线期刊:http://qks.jhun.edu.cn/jhxs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4)04-0042-10 骆一禾和海子被视为一对具有共同诗歌趣味和诗歌追求的诗人,但实际上两人各有其不同的“诗歌心象”;作为活生生的人,也各有其鲜明的个性。我们曾经从时间主题和死亡主题的比较中,考察骆一禾、海子在精神构造和心理结构上的差异[1]。事实上,这种差异不仅反映在两位诗人意含各别的时间主题和死亡主题中,也展开在情爱主题、孤独主题、历史主题以及其他主题的表现中。本文将从情爱主题和孤独主题在两位诗人作品的展开脉络,考察他们深层心灵构造中那些曾被人忽略的不同纹理,以求最终认清两位诗人各自“活生生的个性”。 一、升华与冷凝:情爱主题的两样风景 骆一禾和海子都是当代诗人中写情诗的圣手,他们都写出过我们这个时代最美丽、最深挚的情诗。尤其是海子,情诗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在当代诗人中罕有其匹。就海子本人的写作而言,情诗也是其全部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然而,骆一禾、海子情诗所呈现的风景却大不相同。骆一禾的情爱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升华趋势,他从爱人的身上看见世界,或者说,他在爱人的身上爱着整个世界。这种爱的升华最终把他带到了一种没有原因、没有条件的绝对的爱——无因之爱。海子的情爱却缺乏这样一种向上的动因。他的爱一往情深,如痴如醉,于他本人更是性命攸关,但也患得患失、疑虑重重。他的爱是和忧郁、病,甚至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事实上,海子在恋人身上看见的是他自己,也可以说,他在恋人身上爱着自己。在海子看来,爱情正是从自恋中产生的。在他的短篇小说《取火》(1986?)中,他写道:“长久地凝望自己,产生了爱情。”[2]1145这样,当爱的愿望不能得到满足时,他就走向了爱的反面:蔑视和憎恨。这正是后期海子一个解不开的情结,也是弥漫于其后期诗歌中的暴力修辞和黑暗修辞的心理根据。 骆一禾的情爱咏唱是从对少女的赞美开始的。1982年的《少女》一诗写出了一个还没有恋爱的少年对女性世界的向往。从1983年8月到1984年,骆一禾集中写了一批情诗。尽管这些诗在艺术上并不成熟,但却呈现了骆一禾情诗的两个特点:一是他的爱是和世界相联系的,显示了他通过爱情进入世界的能力;二是他的爱是和生命相联系的,因为爱情,他更深地爱着高贵的生命。在《给我的姑娘》中,诗人说:“能在你的手腕上/宽广地进入夏天”①;在《激动》中,他说:“世界是从两个赤裸的年轻恋人开始的”;在《爱情(二)》中,他还说:“我们通过爱情/获得有河流的城市/有河流的梦/与有河流的身体”。爱情在这里是成长的过程,也是通向世界的桥梁。与此同时,骆一禾对生命的信念和热爱也因为爱情获得了新的能源。在《爱的祈祷》中,他说:“要你活着/要你活着/哪怕你痛苦”;在《四月》中,他说“我不愿所爱者死去”;在《爱情(二)》中,他说“我想/你是不会死的”。 正是这样的爱情使没有翅膀的人类有了飞行的能力,并体验到万类一体:“听屋顶的飞鸟萧萧鸣叫/世界的尘土飞扬/天下的花儿盛开/我爱的只是你我要的只是你/灵敏的双耳贯穿白花/我聆听着幸福”(《爱情(三)》)。这样的爱情不是自我包裹的蚕茧,而是通往世界的道路。诗人在一只耳朵聆听爱的幸福的同时,另一只耳朵却聆听着人间的苦难:“在这个辽阔无边的世界上/只有人间是这么苦难/世世代代建立在我的身上”(《爱情(三)》)。这里的情感逻辑是:我爱她,故我爱世界;我幸福,故我愿普天下人幸福。——沿着这爱情的上冲曲线,诗人最终来到了那个诗人称为“无因之爱”的绝对爱的领域: 这是自心中产生的 光线自天空产生 这无因之爱是我所新生 (骆一禾《爱情(四)》) 一个人需要有那种无因之爱 那种没有其他人的宁静 幸福在天空中闪闪发光 也许一生只是为了它 只是短暂的一瞬 (骆一禾《落日》) 而我将热爱她 因为这雨水是这样的无因之爱 (骆一禾《世界的血·飞行》) 至此,骆一禾的情爱主题从对少女和女性的赞美出发,经由在彼此倾心、彼此合一的爱情中的成长,终于登上了绝对的爱的顶峰:“而生命此刻像矿石一样割开矿脉/爱的纯金把我彻底地夺去”(《身体:生存之祭》)。这是说,生命通过把自身彻底地让渡给爱,而完成了自身。 与骆一禾的情况相似,海子的情爱主题也是从少女颂开始的。海子对女性的感受开始于15岁的日子,也正是他初入大学的日子,“最初对女性和美丽的温暖感觉”,让这个少年诗人感觉“夜晚几乎像白天”。他这样形容这些少年的黄金日子:“每一年的每一天都会爱上一个新的女性,犹如露珠日日破裂日日重生,对于生命的本体和大地没有损害,只是增添了大地诗意的缤纷、朦胧和空幻。一切如此美好,每一天都有一个新的异常美丽的面孔等着我去爱上。每一个日子我都早早起床,我迷恋于清晨,投身于一个又一个日子,那日子并不是生活——那日子他只是梦,少年的梦。”[3]海子最早发表的一首诗《女孩》,是对骆一禾《少女》一诗的仿写,两者的纯洁心境也相似。海子曾经为少女写过最美丽的诗句:“少女们多得好像/我真有这么多女儿/真的曾经这样幸福/用一根水勺子/用小豆、菠菜、油菜/把她们养大”(《歌:阳光打在地上》)②,“少女/一根伐自上帝/美丽的枝条”(《诗人叶赛宁》),“伞中裸体少女沉默不语//贫穷孤独的少女像女王一样住在一把伞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