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快速推进,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告别农耕生活奔向城市谋生,现代文明观念不断冲刷和侵蚀着他们原有的传统信仰和乡村风俗习惯。然而,人们对乡土的记忆和情感是不可能被迅速地清洗掉的,乡村生活的温馨和文化的遗存,都会激起人们对乡村的依恋和关注。而现代文明的灰暗面和都市生活的缺陷,也让人深切体会到乡村社会中人与大地、自然的和谐。那些别离故土的乡土小说家们,更是越感觉到故乡在逐渐远去,越会试图在心理和情感上进行补偿。叶炜就是如此,这个曾在农村生活过二十多年的游子,在校园、矿工生活等题材方面几经寻觅之后,在“要对得起这片热土”的心态下,创作出长篇乡土小说《后土》,以此“向家乡致敬”①。这部作品虽然并不能说没有缺陷,但无论是小说的艺术追求,还是创作方法,都对当前乡土小说创作具有一定的启迪意义。 地域特色,是乡土小说彰显独特艺术魅力的长处,也是乡土小说重要的审美品格。地域色彩的有无及其得到表现的程度,直接影响到乡土小说在当代社会的生存和发展。如果地域特征淡化,将会导致乡土小说的“乡土”味变淡,最终会影响到乡土小说在社会中的形象和影响力。因此,地域特色是乡土小说生存命脉之所在。具体来说,地方色彩本身“是一地方的自然背景与社会背景之‘错综相’”②,山川草木、鸟兽虫鱼自然是引发田园怀念的触媒,而古朴的民风习俗、风土人情也会勾连起人们对乡土的情感依恋。 《后土》充分地展现了乡土小说的这一特色,作品中包蕴着浓郁醇厚的地域风情。通过对苏北鲁南这一特定地域内的自然景观、风俗习惯和乡民们精神气质、风尚品格的描写与展现,作者真实地还原出当地的原乡况味,使读者感受到一种源自民间的风土的力。 其一,小说描绘出苏北鲁南地区独特的自然风貌和生活场景。作品里的麻庄,地处苏鲁大平原交界地带,自古以来雨水充沛、水系发达、水网密布,因此时常会遭遇水患。为求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苏北鲁南几乎每个小山村东南角上都有一座土地庙,麻庄也是如此。小说中坐落在果园里的麻庄坟场和麻庄,一东一西各据一方,阴阳两界只有一路之隔。久居在这样的环境中,麻庄人对于生死已经处之泰然,仿佛“那些死去的先人并没有远去,他们和活着时一样,时刻都和自己在一起”。此外,作者还别出心裁地以二十四节气作为章节标题,并将四时节气贯穿于作品的生活描画中,从而,不同时间段的自然情景与乡村劳作场景,共同构成了作品中乡村生活的完整图卷。 其二,小说揭示了苏北鲁南地区特有的风俗景观和精神信仰。“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风俗很能体现出某一地域的文化特色。《后土》中对于风俗的描绘是极为丰富的。曹东风和刘青松拜把子时有着一套严整的程序,先要在土地庙前磕头盟誓,喝下鸡血酒后还需按照麻庄规矩把盛酒的碗在土地爷面前摔个粉碎。麻庄的婚俗也别具一格,除了与别处农村大体相同的“见面钱”、“大柬”、“年命帖”之外,还有独具特色的“催妆衣”、“回盒”和“离娘饭”等习俗;二婚改嫁时还要依照“续火”的传统礼俗在锅屋烧上三把柴火。农民由于在漫长的历史阶段内一直都处于社会的底层,饱受压迫和欺凌,因而他们往往借助于一定的精神信仰来求得精神压力的缓解和心灵的调适。在小说中的麻庄村民眼里,土地是他们的娘亲,土地神则是他们精神的寄托。麻庄村民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先求问和祭拜土地爷。麻庄男人娶妻之前也要先到土地爷那里拜拜,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子息兴旺。王忠厚到四川领媳妇之前,为讨吉利也到土地爷那里磕了三个头。逢年过节或者生活改善时村民们还会到土地庙前供奉食物献祭,小说中刘青松在冬至时节就先将蒸好的包子恭恭敬敬地放到土地爷面前请土地爷品尝,之后才自己享用。此外,《后土》中的麻庄村民们还笃信风水观念,就连院子里盖个茅房也要请风水先生确定好方位以避凶化吉。村里砖厂开工前,老村长带领全村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到土地庙前祭拜以祈求土地爷保佑。开挖鱼塘时挖出太岁更是了不得的大事,风水先生裴瞎子特意请来道行很深的白胡子老人施法镇压。 其三,小说展示了苏北鲁南地区的地方戏曲和方言土语。地方戏融汇了地方人民的生活习俗、情感方式和文化心态,久而久之便凝结成其心理结构中稳定的文化积淀。作品中,名列“四大香”——“绿豆米饭、羊肉汤,旱烟锅子、拉魂腔”——之一的拉魂腔又称柳琴戏,是土生土长的地方戏种,至今仍在苏北鲁南一带广为流传。与充满欢快喜庆气氛的沂蒙小调不同,拉魂腔自诞生之日起就与苦情相伴,“柳叶琴依旧清亮,拉魂腔声声断肠”。作品介绍了柳琴戏的历史,也在其背后深刻地揭示了地方人民的生活遭际。清朝乾嘉年间,京杭运河位于苏鲁大平原交界地带的河段,因年久失修,时常洪水泛滥,危害人间。每当水旱灾害来临之际,灾民们身背花鼓外出流浪,用唱门子的办法挨家挨户乞讨,这便是拉魂腔的雏形。小说中麻庄的第一位先人就是逃荒来到此地的。要饭娃出身的李是凡打开收音机后播放的一段“东凫山,西凫山,天连水来水连天,多咱哭到洪水干,洪水干了立人烟”,即是洪水来临之时乡民们血泪生活的真实写照。方言作为一种在特定区域内通行的语言,本身就蕴含着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是乡土文学地域色彩的重要载体。《后土》中的人物对话和叙述话语也能见出苏北鲁南特有的地方特点。如“秋狗子不饶人”和“天热得邪乎”用来形容秋后的气候和极端炎热的天气;“拉拉呱”和“胡吣”分别指闲聊和胡说;“抠搜”指小气;以及“大雪冬至后,篮装水不漏”,“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花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等地方俗语谚语都带有明显的地域风味和风俗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