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文学编年史看作是“现象”,主要有三层考虑:一是当下比较集中地出现了编撰文学编年史的情况,这是值得关注的;二是在文学史、学术史、接受史等写作热潮之后,编年史的出现似乎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存在,个中原因也值得考察;三是对编年史的集中出现应该保持理性的态度,包括准确理解和认识编年史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近几年,现当代文学编年史的相继出现成为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比如北京师范大学编撰的10卷本《中国当代文学编年史》(山东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和11卷本《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山东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武汉大学编撰的13卷本《中国文学编年史》(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张大明著《中国左翼文学编年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刘福春著《中国新诗编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钱理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等等。这些编年史大体有三种不同类型:一是以文学与时代历史全面铺排的编年史,具有代表性的是北京师范大学编撰的《中国当代文学编年史》和《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仅从数量及容量上就不难看出,该书对历史背景、社会实践进行了详尽叙述,将文学放置在社会历史的大背景中,梳理社会历史的同时将文学贯穿其中;二是以文学自身为主体的编年史,如武汉大学编撰的《中国文学编年史》,则将重点放在文学事件上,无论是文学史中的人、事、作品、流派还是论争、思潮、价值、评价,都在梳理过程中得以“浑然天成”,但相对而言,历史环境、社会背景的介绍便较为简略;三是以某种文体和事物为类型进行编年的,如钱理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15—1927)》,以“文学广告”这类事物为切入点,对现代文学中出现的“文学广告”进行时间上的梳理,由此见出相关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既细致入微地呈现历史的微观途径与细部生态,又显示了宏阔的文学史视野。 为什么需要文学编年史?因为文学编年史的编写是以时间为经,事件为纬的,但它又不是简单的流水账,而是在其中有一个明显的意图存在,在我看来,这种意图就是要让人看到文学发展的时间的意义、细节的价值和逻辑的力量。尽管文学史终将会越写越薄,但对于经典问题的认识,却只会向更全面、更纵深、更清晰的方向发展,而这恰恰需要辅以丰富的史实资料,需要文学编年史所提供的时间、细节和逻辑意义。 一 时间:“编年有利于明白时势” 鲁迅曾说过:“分类有益于揣摩文章,编年有利于明白时势,倘要知人论世,是非看编年的文集不可的,现在新作的古人年谱的流行,即证明着已经有许多人省悟了此中的消息。”①所谓时势,不仅是历史与社会背景,而且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即社会历史发展之间的相互驱动。“有利于明白时势”,编集如此,编史亦然。文学编年史最大的特点就是以时间和事件为经纬,拉成一张宏大细密“疏而不漏”的网。在文学编年史的编纂过程中,时间的排列将历史背景与文学事件进行了匹配,慎取舍而力求全景的记录。为什么文学编年史需要“明白时势”?“时势”是编写文学编年史的基础,只有将文学事件放在历史背景中,文学事件才可以鲜活起来,才可以知晓其产生发展的原因。相比之下,文学史为了凸显文学事件的重要性,往往忽略了高密度时间推进下所隐藏的真实情况与价值意义,这就使得文学事件相对变得独立而缺少联系,尤其缺少丰富而生动的历史现场感,当然文学史也只能那么写。而编年史则自如舒展得多,它可以在时间的长河里尽情呈现文学发展的波澜起伏,以精准细致的画面展示文学波动的走向,并且“通过对文学史时间流程的排比,寻找中国文学发展的界标,更精确地把握文学史的脉动,从而打破文学史叙述屈从于政治史的尴尬局面”②。 文学编年史的时间意义其实就是还原历史现场,让文学呈现一目了然、明晰有序的真实面貌。文学事件是交叉缠绕、纷繁不堪的,文学也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得以因革流变,发生发展。因此,文学编年史重在编时间,恰恰是在努力还原文学的最原始形态。如何将这些“枝杈”最本真地呈现出来,是文学编年史时间意义的本质所在。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中说:“今世之编著文学史者,能尽取当时诸文人之作品,考定时代先后,空间离合,而总汇为一书,如史家长编之所为,则其间必有启发,而得以知当时诸文士之名竭其才智,竞造胜境,为不可及也。”③其实就是从时间意义的角度来看待文学编年史,可见,正是由于时间带来的立体交叉感,使得一个文学时代的图景得以活跃起来。 一方面,文学史的写作往往是“以点带面”的,将那些被认为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件提取出来而忽略其他。这是一种凝聚目光的做法,也是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但也因此在大刀阔斧的截取下,文学史不得已遮蔽了很多信息。而文学编年史恰恰由于在时间上的细致梳理,将所遮蔽的信息进行了填充。这就得以重回历史现场,填补文学史的空隙。比如,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政府在北京制造了“三一八惨案”,2000多人的请愿队伍,惨死47人,伤200余人。鲁迅在当天就写下了《无花的蔷薇之二》一文,并称这一天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这也是文学史上着力的一笔,并以此强调鲁迅杂文的“批判性、否定性、攻击性的特色”④。3月18日作为“最黑暗的一天”是一个时间点,但在文学编年史中,时间点是丰富的,从时间意义的角度还可以挖掘出很多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