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视觉文化,学界提出了许许多多看法。有学者采访了几十位视觉文化的领军人物,但关于视觉文化为何物却是各说各话,莫衷一是。①视觉文化研究问题多多,方法和路径亦各不相同。尽管如此,视觉文化研究作为一种重要的知识生产领域,作为一个跨学科的理论研究,有必要对其知识系统的特征加以把握。一个有效的路径就是对这个知识系统中的核心概念或关键词加以清理,进而从关键词及其结构关系上理解这一知识领域。 那么,视觉文化有哪些值得聚焦的关键词呢?显而易见,形象是讨论得最多也是最具争议的一个关键词。 作为视觉文化核心概念的形象 按照威廉斯关于关键词的界说,一个时代会有一些重要的概念成群结队地出现。这些概念一方面反映了特定时代的社会文化的变化,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知识生产对这一变化的回应和解释。②当我们说当今社会是以视觉文化为主导时,实际上就暗含了一个前提,视觉文化时代有自己的一组关键词。它们建构成一种知识的构架,反映了这个时代思想家和理论家们的思考和阐释。 视觉文化研究的领军人物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米歇尔,在题为《何谓视觉文化?》的论文中,特别提出了视觉文化的三个关键词(他称之为术语):符号、身体和世界。他具体描述了这三个关键词所涉及的范围或领域。 第一术语:符号:形象与视觉性;符号与形象;可视的与可读的;图像志,图像学,图像性;视觉修养;视觉文化与视觉自然;视觉文化与视觉文明(大众文化对艺术;视觉美学对符号学;视觉文化的层级);社会与景象;视觉媒介的分类学与历史(视觉文化的“自然史”);视觉艺术的社会性别;表征与复制。 第二术语:身体:种族,视觉与身体;漫画与人物;暴力的形象/形象的暴力(偶像破坏论;偶像崇拜;拜物教;神圣;世俗,被禁忌的形象,检查制度,禁忌与俗套);视觉领域中的性与性别(裸体与裸像;注视与一瞥);姿态语言;隐身与盲视;春宫画与色情;表演艺术中的身体;死亡的展示;服装倒错与“消失”;形象与动物。 第三术语:世界:视觉物的体制;形象与权力(视觉与意识形态;视觉体制的概念;透视);视觉媒介与全球文化;形象与民族;风景,空间(帝国,旅行,位置感);博物馆,主题公园,购物中心;视觉商品的流通;形象与公共领域;建筑与建筑环境;形象所有制。③ 米歇尔所规定的三个术语(或关键词),就像是视觉文化研究的三个圆心,涵括了很大的范围,触及一系列复杂的视觉文化问题。不过我发现,米歇尔三个概念的分类有些问题,符号这个概念可以涵盖很大范围,它甚至可以包括身体或世界。而在身体这个范畴里,许多问题又是符号问题。至于世界,更显得含混不清,既触及各种体制,又涵盖了复杂的意识形态内容。如果我们仔细考量米歇尔的三个概念,会发现形象其实是贯穿其中的一个核心范畴。甚至可以说,假如抽去了形象,符号、身体和世界就被虚空化了。 当然,形象并不是一个孤立的范畴,它与另外一些概念密切相关。用威廉斯的关键词方法来看,与形象密切相关且使用频率极高的另外两个概念是表征与视觉性。这三个概念形成一个视觉文化的概念“家族”,具有内在的逻辑结构。 毋庸置疑,形象是视觉文化的基本单元,它广泛存在于视觉文化的诸多领域,从二维的平面图像到三维深度或空间立体形象,前者如平面广告,后者如建筑和城市景观;从静止的图形到动态的影像,前者如卡通连环画或绘画,后者如电影、电视、视频、电子游戏等。形象这个概念看起来有点老旧,但是比起符号或语言概念,它更加准确地标示了视觉文化研究对象的视觉特性。在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里,这个范畴即所谓“象”,它包含了非常复杂的意思。当然,在今天视觉文化的意义上,我们需要对形象概念做进一步的界说或规定,厘清它的意涵并正确地使用它,特别是注意在视觉文化中,存在着哪些因媒介不同的形象类型及其构成。 如果说形象是视觉文化研究的基本单元,那么,形象绝不是一个僵死的、不变的事物,它必然具有生产性,必须存在于编码—解码的动态过程中,这就涉及形象的表征。表征(representation,又作再现)是晚近哲学、社会学、人类学、文化研究和美学都极为关注的概念。虽然存在着关于表征的不同理解甚至不同译法(再现、表现等),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表征乃是形象的动态运作或生成。用当下流行的英国学者霍尔所喜欢使用的术语来说,所谓表征也就是特定语境中的“表意实践”(signifying practice)。就视觉文化而言,表征的研究是聚焦于形象的呈现及其意义的生产,而表征的分析也就合乎逻辑地集中于形象呈现中的意义或意识形态分析与批判。 从形象到表征,也就是从视觉文化的基本单元的构成向表意实践的意义生产的延伸,最终必然归结于视觉经验。不同于语言或话语的文化,视觉文化尤有特殊性,非常鲜明地体现在第三个关键词——视觉性上。形象也好,表征也罢,最终都离不开视觉性上的解析。一般性的符号学研究或是宽泛的文化研究,都未必会将视觉性作为焦点问题。视觉文化所以为一个特殊的研究领域,所以能把诸多学科融入其内形成一个跨学科的知识系统,就在于其突出的视觉性。关于视觉性并没有统一一致的认识,从19世纪艺术史研究所提出的视觉形式(费德勒等),中经艺术或美学理论所关注的“有意味的形式”(贝尔),再到当代视觉文化研究对视觉性的新界说(弗斯特),始终贯穿着一个基本意涵,那就是视觉经验的建构。在我看来,视觉性概念远比美学的“趣味”、社会学的“习性”更具有生产性,它把视觉文化研究的焦点定在视觉经验的两个相关方面:“视觉的社会建构”与“社会的视觉建构”(米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