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59 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52(2014)04—0029—10 在法国第三代现象学家马里翁(Jean-Luc Marion)看来,20世纪的哲学角色由现象学所承担,现象学以其彻底的首创精神为哲学打开了一个新的开端。现象学所完成的突破有两个标志:其一是胡塞尔的《逻辑研究》,为了达到“实事”本身而对与意向交互作用的直观进行了扩展;其二是海德格尔改造了胡塞尔的意向性学说,把意向性规定为向存在者与存在者之存在的返回。这样,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即两人都着眼于“实事”本身,所以如果不是取而代之的话,胡塞尔的直观与意向的区分就会和海德格尔的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差异“叠加”在一起。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存在论差异完全可以说明海德格尔所完成的突破,这种突破的原因基于以下两点:第一,存在论差异贯穿了海德格尔的整个思想历程,从前期的“基础存在论”到中后期对“本有”(Ereignis)的沉思,海德格尔力图把现象学从对存在者的认知转移到对存在的思考;第二,存在论差异支撑了海德格尔对“存在论历史的解构”任务,要求我们把形而上学的历史当作存在的遗忘史、当作存在的未思史来重写。简言之,“存在论差异既对为海德格尔所独有的现象学思想,又对此前的全部形而上学的地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① 然而,在海德格尔看来,在全部形而上学的历史过程中,存在论差异却以隐性的方式运作着,始终处于潜在的未思状态,而没有显现出来。由于存在者的存在只会为了存在者的时候才运作起来,因此存在者的存在便错失了自身,这也意味着我们要激活存在论差异,只能在存在者与存在的“差异”之中来思考存在论差异,整个形而上学作为存在的遗忘史,其实就是一部“差异”的遗忘史,“我们称之为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差异。返回步伐从未经思考之物,也即从差异之为差异,进入有待思考的东西之中。有待思的东西乃是差异的遗忘。我们这里要思考的遗忘是对差异本身的掩盖。对于这个掩盖,我们可以从遮蔽出发进行思考,但就其本身而言,它从源头处就把自己隐藏起来了。遗忘属于差异,因为差异属于遗忘。”②从形而上学而来而又返回到形而上学的本质之中,在“差异”中经验“差异”,这就是对存在论差异的突破,也是海德格尔存在之思必须采取的思想步伐和姿态。存在论差异使得形而上学的历史解释学成为可能,贯穿海德格尔的整个思想历程,更是海德格尔前期努力建构“普遍的现象学存在论”的关键所在,所以,如何理解和阐述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差异这一概念就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存在论”以存在与存在者的区分为基础,海德格尔以存在论差异(Ontologische Differenz)来命名这种“区分”,有时也用区别(Unterschied)、区分(Unterschiedung)、分解(Austrag)和两重性(Zwiefalt)这些词语来表述,其共同的意思就是说明存在与存在者以某种方式相互分离而又自发地相互联系,两者在自身结构中维持对方、成就对方,各各分离而又依赖并存。然而,就海德格尔在其思想中对存在论差异这一概念使用和界定而言,文本上的支撑力度远远不够。海德格尔明确地表述这一术语是在1949年写的《论根据的本质》(创作于1928年)一文的第三版前言里,在这篇前言里海德格尔明确界定了存在论差异,“《论根据的本质》一文作于1928年,是与讲座《形而上学是什么》同时作的。后者是对无的思索,而前者说的是存在论差异。……存在论差异则是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不(Nicht)。作为对存在者的不,存在并非在nihil negativum(否定之无)意义上的一种无,同样地,作为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不,存在论差异亦非仅仅是一种高贵的理智构成物。”③借助于谈根据问题,海德格尔不仅公开表述了存在论差异思想,而且在论证策略上为我们理解根据问题或者存在论差异思想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其中最重要的是通过从根据问题引出同一性的真理观,从而把存在论差异与真理问题勾连起来,或者说,真理问题是存在论差异的一个理解纬度,最终把存在论差异的根据引向了此在的超越问题,“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和存在论上的真理各各不同地涉及到在其存在中的存在者与存在者之存在。根据它们与存在和存在者之区分(即存在论差异)的关联,它们本质上是共属一体的。如此必然地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与存在论上分开的真理之本质,只有与这种区分的出现相一致才是可能的。……存在论差异的这一根据,我们先行称之为此在的超越。”④在这里,真理问题走向了存在论差异,真理的二元性,不管是存在者状态上的真理,还是存在论的真理,只有从存在者之存在所生发出来的存在者与存在之间的差异出发才能获得它们的可能性。 根据《论根据的本质》的文本证据,我们可以确认海德格尔是在1928年才真正命名了存在论差异,也就是说是在《存在与时间》发表之后,这就给我们造成一个印象,好像《存在与时间》完全与存在论差异毫无关系。然而,马里翁提醒我们,虽然海德格尔在1928年就命名了存在论差异,但我们绝不能把这种命名和思考混淆起来,在他看来,海德格尔只是命名了存在论差异,但没有真正地思考它,它仍然处于未思状态。《论根据的本质》一文基于两种真理观来思考存在论差异,存在者层次上的真理(ontische Wahrheit)对应着存在者的敞开(Offenbarkeit),存在论的真理(ontologische Wahrheit)对应着存在的揭示(Enthülltheit),并且存在的揭示使得存在者的敞开成为可能。马里翁指出,存在论差异的这种理解模式或去蔽的真理起源恰恰可以回溯到1928年之前,也就是海德格尔1927年夏季学期的讲座,在这个讲座中海德格尔就建立了这样相似的区分模式,“因而,我们不仅仅在术语上,而且是出于实事性的理由区分出一个存在者之被发现性(Entdecktheit)与该存在者之存在的被展示性(Erschlossenheit)。仅当存在者之存在已被展示时,仅当我们领会存在时,存在者才能被发现。……现在必须设法明确指明存在者之被发现性与其存在之被展示性之间的关联,并且表明,存在之被展示性是如何为存在者之被发现性之可能性奠基的,也就是说,是如何为它提供根基和基础的。换言之,必须设法将被发现性与被展示性之间的区别作为可能和必然的东西以概念的方式予以把握,并且同样也要以概念的方式把握两者之间的统一。这同时就包含了这样的可能性,即把握在被发现性中被发现的存在者与在被展示性中被展示的存在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说确认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区别、存在论的差异。”⑤不仅如此,存在与存在者之间的这种区分模式在《存在与时间》中得到了有力地强化,以致于在术语上作出了明确的区分,“存在作为问之所问要求一种本己的展示方式(Aufweisungsart),这种展示方式本质上有别于对存在者的发现(Entdeckung)。”⑥而且真理的两种形式的比较分析在《存在与时间》第44节取得了它的全部成果。因此,只有当真理分化为两个不可还原的含义时,存在论差异才会出现,这既是说存在论差异在《论根据的本质》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是紧随着《存在与时间》的1927年的夏季讲座《现象学之基本问题》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