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110(2014)03-0135-12 智者派总是被学者们贴上过于清晰的标签,他们在历史上的形象反而因此显得极为模糊:先是在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学者们一直将其看作感官主义“诡辩者”,后是上世纪中叶以来,当代的研究家们逐渐接受了智者派作为希腊人的“启蒙者”的形象。[1][p.209]学界对智者现象的讨论迄今没有定论,人们面对智者在政治、演说、修辞、教育、逻辑等多方面的活动,甚至无法对他们的形象给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界定,只是不断地给他们加上诡辩者、教育家、知识的艺匠、主观主义者、实用主义者、实践科学家等名头,如此而已。 智者现象是希腊思想一次偶然的衰退吗?这种现象在古希腊出现了一次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吗?它与现代性之间有没有什么本质关联?如果我们将智者派当做徒逞口舌之利来赚取学费、博得瞩目的一群人,难免会认为他们只是在理智上一时失误罢了,这些失误是可以通过辩论加以纠正的;但如果我们不满足于这样的看法,那么即便翻遍智者派留下的残篇,也都难以找到他们在类似的活动背后有什么更深刻的本体论“建构”的意图。这恐怕是研究智者现象最大的两难。如果我们看到,问题的关键并不完全在于他们的主观意图,以及他们提出的一些貌似荒诞不经的论题能否在学理上被驳倒,而在于智者现象作为一种相当普遍的文化现象是何以可能的,它的存在是不是因为人所固有的某种倾向,它是否反映了西方文化迄今难以摆脱的某种危险?单纯纠缠于“智者派是否为感官主义者或主观主义者”之类的争论,[2][p.48]①或者针对他们的个别论点就事论事,恐怕还是流于表面,没有达到解答上述这些问题所要求的深度。本文打算从黑格尔的判断入手,借助对《形而上学》第四卷的阐释,考察一下现代性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源于智者现象。 一、黑格尔的判断 在近代哲学家中,黑格尔较早洞察到了智者派与现代性之间的本质关联。他认为反思的意识和对有用性的崇奉早在古希腊的智者派那里就已经兴盛起来了。“智者派的科学一直是‘辩证的’艺术。这种艺术将某种事物作为固定的目的加以追求……他们在人当中设置了这种固定的目的;因此,在其特殊性中,人成了目标、万物的目的,而有用性(Nützlichkeit)则变得至高无上。因此,喜爱(Belieben)被弄成了最终目的。这种‘辩证法’使自己处处都有效……客观真理由此被否认。思想使得一切都在主体性之喜爱面前动摇了”。[3][p.381]这让我们不禁想起了《精神现象学》中对启蒙崇尚“有用性”的猛烈批判,[4][p.149-168]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黑格尔认为现代性早在古希腊就开始了。 黑格尔的这种做法,实际上将以普罗泰哥拉为代表的智者派的学说与其教人辩论以谋生的实践等同起来了,不论是否出于有意,黑格尔对普罗泰哥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原则与智者们在实践中将有用性奉为至宝的做法之间的联系的暗示,都是很明显的。这里撇开智者们的实践不谈,因为如果黑格尔对“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原则的解释能成立,则这一原则与该实践的联系也就随之成立了,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考察黑格尔的解释。 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黑格尔的解释更充分。黑格尔说,这一原则包含两层意思:(1)每个人凭其特殊的个体性而成为尺度;(2)人依据其理性的本性(vernünftigen Natur),依据其普遍的本质(allgemeinen Wesen),而成为尺度。[5][p.123][6][p.27]他说人们正是依据第一层意思来歪曲地谴责智者派的,而在他自己看来,应该从第二层意思来理解他们。[6][p.27]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将有用性与第一层意思挂钩,然后说智者派事实上并不追求有用性,因为黑格尔对第二层意思的进一步解释,正好揭示了事物的存在依赖于普遍意义上的人的意识,从而显明他眼中智者派所追求的那种有用性的含义。所谓“普遍意义上的人的意识”,是说这种意识不是某一单个人的意识,而是普遍意义上的意识,也即普遍理性。黑格尔由此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康德,他基本上将普罗泰哥拉视作首位提出类似于康德现象主义的学说的思想家,因此对他赞赏有加;[6][p.29]②更重要的是,黑格尔还强调事物的存在有超出人的意识之外的“自在存在”的一面,这是大家所熟知的。[6][p.28-32]也就是说,黑格尔以事物和意识之间的关系来看待“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原则,将普罗泰哥拉视作不成熟的康德。这种康德式的智者形象,当然离启蒙的有用性不远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能不能以近代意识哲学来解释普罗泰哥拉的话?对比一下黑格尔与狄尔斯③对普罗泰哥拉残篇的翻译,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黑格尔的译文是这样的: Von allem,was ist,ist der Mensch das
—von dern,was ist,
es ist,von dem,was nicht ist,
es nicht ist.[5][p.123](人是一切存在者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