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世界的两极格局解体,如果从1989年春夏之交东欧剧变算起,已经过去了8个年头。“沉舟侧畔千帆过”, 两极格局崩塌的废墟上已是芳草萋萋。新的世界政治格局正在当今世界的风云变幻中诞生。旧格局崩溃的深层含义是什么?八年来的世界政治之图有什么规律性的东西?未来新格局又将是什么样式?八年回首,给人的不仅是“换了人间”的感慨,而且还有把握历史脉博跳动的喜悦。 (一) 8年前,当两极格局瞬间土崩瓦解之时, 西方政要欣喜地视之为西方胜利。他们认为,两极格局的崩溃不仅意味着苏联这个影响世界历史数十年的超极大国就此垮台,也意味着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运动的完结,他们戴着意识形态的眼镜来看待这一历史剧变。 然而,近八年来世界历史发展的轨迹清楚地表明,伴随着两极格局进入历史博物馆的不仅是苏联这个庞然大物,而且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旧时代。正因为如此,西方政要欢庆胜利的喜悦尚未过去,就被各自的国内问题搞得穷于应付。美国总统布什在1992年的连任竞选中惨败,执政的英国保守党和法国社会党各有一本难念的经。意大利则爆发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反腐败运动,矛头直指整个国家官僚机构和政治制度。战后40多年主宰意大利政坛的大党,如天主教民主党和社会党,都在这场伟大的运动中土崩瓦解,两位前总理被送上审判台。西方舆论正确评价道:意大利迎来了自己的1789年。 可见,西方国家的人民并没因为东方的瓦解而对他们的领导人感恩戴德。他们对自己国家的政治体制的不满甚至比以往更强烈。战后40多年的两极格局对立无疑转移了人民的注意力,迟滞了日益发达的市场经济要求的民主化、法制化建设,以至于两极对抗刚一结束,人民就用手中的选票表达了心中的不满。可以说正是东方社会主义国家的瓦解使西方国家的人民更集中精力于自己国家的问题,更强烈地要求改革社会和制度的弊病,清除腐败恶习。 在前苏联和东欧国家,剧变中从共产党手中夺取政权的激进民主派曾经在政坛上如日中天,不料不出几年便相继陨落:波兰、匈牙利等国的激进民主派先后在大选中失去政权,被左派社会民主党取代。在俄罗斯,激进民主派在政坛上几乎是昙花一现,1995年议会选举中,盖达尔的“俄罗斯选择”甚至未能进入议会。 由此可见,旧格局崩塌的深层含义并不是西方的胜利和东方的失败。谁战胜谁只不过是旧格局崩塌后最先显现出来的现象。随着时间飞逝,这一崩塌的深层含义才逐渐显现出来。 可以说,随着两极格局一起终结的不仅是苏联,而且是一个时代。这个已经终结的时代是意识形态尖锐对立,乃至掀起种种狂热的时代,是两个超级大国争霸并殃及全世界的时代,也是大国强权左右世界政局的时代。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属于二战之后,而是二战前那个旧时代的苟延残喘。因为,无论是大国争霸还是强权政治,都与二战的性质和目的相背离。众所周知,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法西斯集政治专制和种族主义于一身,狂妄地要吞掉整个世界。反对政治专制争取政治民主,反对种族主义争取民族独立自主是反法西斯阵营的共同目标,也是启动二战的最大的政治。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二战后政治民主和民族独立自主来到这个世界时走过了曲折而漫长的道路。特别是政治民主,冷战的到来无疑为它设置了重重障碍甚至使它扭曲变形。在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的大旗帜下,民主的或民族的要求往往被压抑了,被要求服从两极对峙的大局。战后美国政府在第三世界到处扶植亲美反共政权,哪怕它们是独裁政权。苏联援助发展中国家,附加的主要政治条件是亲苏反美。尽管老殖民主义者极不情愿,民族独立自主的浪潮还是在本世纪60年代滚滚而来。但两极格局同时给它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使新独立国家的独立和中立时时受到挑战。对于大多数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政治制度和体制模式的选择往往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建立了议会民主框架的亲西方国家和搬用苏联社会主义民主模式的亲苏国家,民主往往徒有其名,甚至仅仅是掩盖独裁专制的一个躯壳。 由此看来,人类历史从旧时代跨进新时代,并非一步之劳,远没有人们希望的那样干脆、痛快。往往它的一只脚已迈进新时代的门坎,另一只脚却仍旧留在旧时代。而抽出后面这只脚,完全进入新时代,竟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无论如何,新时代毕竟已经到来了。新时代已经没有龙争虎斗的两个超级大国。意识形态的狂热也逐渐为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的考虑所取代。强权受到愈来愈大的挑战,已不是必胜的王牌。然而这并不等于就清除了强权的痕迹。仅存的超级大国美国并未完全走出霸权思维,它仍旧迷信自己在全球的“领导地位”,它还不习惯平等对待世界上所有的民族。特别是它还没学会容忍反对自己的国家,并将这种反对看成是后者的权利。因此它颐指气使,霸气十足。但它也因此越来越不得人心。 与旧时代不同,新时代是政治民主和民族独立自主的时代,因而是协商、对话、合作和发展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以实力谋求霸权最终会走进历史的死胡同。 (二) 大浪淘沙。当90年代初新时代的潮流滚滚而来的时候,带来的不仅有希望和喜悦,还有迷乱和痛苦,甚至是烈火与鲜血。 90年代初,伴随着苏联东欧剧变,一股多元化、民主化的潮流在全世界涌腾。它在非洲“全面开花”,在欧洲和其他一些地区则唤回了民族主义这个老魔鬼。整个世界因此陷入动荡和混乱之中。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更将这混乱和动荡推到极限,似乎原有的国际秩序也随着两极格局一起崩溃,取代两极格局的竟是国际间的无政府状态。 西方国家一边呼吁建立国际新秩序,并组织起现代化装备的多国部队对付伊拉克,一边却对引起世界大乱的多元化、民主化潮流推波助澜。他们向非洲国家施加政治的、经济的压力,要它们顺应潮流搞议会民主选举。他们还对南斯拉夫的分裂唱赞歌,草率承认先独立的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引起波黑战争。1991年初,挟大胜伊拉克的余威,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踌躇满志,以为动荡之后的世界必定是西方意识形态的一统天下。然而历史又一次嘲弄了他们的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