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既是社会学的基本问题,也是社会学的元问题。围绕这一问题所进行的理论思考内容丰富且历史久远,如果从个人与社会连结纽带的角度进行分析,那么在中西方社会思想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已经形成了几种不同的解释模式,即中国古代儒家的“礼义纽结模式”、西方中世纪的“宗教纽结模式”、西方近代以来的“契约纽结模式”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实践纽结模式”。然而,随着“现代社会世界的逐渐展开、现代个人的实践主体意识的觉醒”,①原有的几种解释模式或者已经失去了解释力,或者陷于解释力不足的困境,现代社会以及不断扩展的现代性呼唤着对个人与社会这一元问题的新阐释,郑杭生教授与杨敏教授创造的“社会互构论”,无疑是一种积极的尝试和努力,这一理论成果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一、经典社会理论中个人与社会关系的纽结模式 (一)中国古代儒家的“礼义纽结模式”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天崩地解、礼崩乐坏的时期,如何整肃当时那种“是可忍、孰不可忍”②的社会秩序,成为“百家争鸣”的核心议题。当子路问“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时,孔子答“必也正名乎!”所谓“正名”,就是建立“礼”的秩序,缺少了“礼”,社会不免陷入混乱。所以他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③当齐景公问政时,孔子仍然以“礼”的秩序作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④孔子一生追求“克己复礼”,就是对安定有序的社会秩序的追求,在他看来,没有“礼”,人与人之间是无法连接成为社会的。荀子对“礼”的论述较孔子更为系统,表达得也更清楚明白:“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⑤正是因为人具有“义”的本性,所以才能建立起“礼”的秩序,社会才有了可能。当时,墨家也力求建构出一个以“兼爱”为核心的准宗教社会模式,但没有成功;道家力求建构起一个以“自然”为核心的“逆发展型”社会模式,则更不可成功;法家试建立一个以“法”为核心的“逆宗法型”社会模式,几乎获得成功,但由于不适应小农经济的发展规律,也没有成功。只有儒家的社会模式,由于其建立在宗法社会结构和小农经济基础之上,所以获得了成功。尽管在先秦时期,儒家以“礼义”为核心的社会模式没有得到实践,但汉代经过社会整合,儒家所建构起来的社会模式成为中国社会的基本模式。之后中国社会的发展,由于没有突破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所以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便长期停留在“礼义纽结模式”中,无法实现更大的突破。 (二)奥古斯丁与托马斯·阿奎那的“宗教纽结模式” 西方社会进入到罗马帝国时期,个人与社会关系开始逐步突显出来,成为社会的核心问题。严格地说,初期的罗马帝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的帝国,它实行的是以罗马为宗主的军事殖民统治,罗马人对于各“行省”的管理通常实行“包税制”,各“行省”只是罗马人财富的来源而已,因此各“行省”与罗马之间的社会认同比较淡漠。作为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也无力将各地区、各民族的成员整合进罗马的文化传统中,各“行省”的分离主义势力一直比较强大,只是屈从于罗马的军事高压而无可奈何。而在民间,尤其是东方的西亚各“行省”,由于其文明程度高于罗马本土,不仅民间的宗教势力更加强盛,而且不认同的程度也更严重,犹太人被赶出巴勒斯坦就是很好的证明。他们虽然没有力量对付罗马侵略者,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天国”,企盼“救世主”的降临。他们主张“平等”、“友爱”、“公正”,他们强调“爱上帝”,只有爱上帝、信仰上帝、服从上帝,才能最终得到上帝的拯救。这样的思想在民间迅速流行,罗马人的宗教无法在帝国中形成共识,尽管统治者对基督教采取了血腥镇压,但仍无法阻止其传播和影响,最后只能选择屈服,于公元313年签署著名的“米兰敕令”,宣布宗教信仰自由,实际是承认了基督教的合法地位。基督教之所以能最终取得合法地位,与基督教所内涵着的个人与社会关系模式密切相关。而这一关系模式是通过奥古斯丁最先揭示出来的。把人看成是上帝创造的,人是带有原罪的,为了赎罪,人必须信仰上帝、服从上帝,并且爱上帝。不仅是爱上帝本身,还要爱上帝所创造的所有人。服从上帝,就是服从上帝在尘世间的代言人“教会”,而教会作为“上帝之城”是高于皇帝统治的“世俗之城”的。这样,通过“爱”,使社会认同成为了可能,通过“服从”,使社会秩序成为了可能。个人通过宗教信仰而结成了社会,宗教成为个人与社会的连接纽带。可以说,正是由于奥古斯丁的“宗教纽结”的维系,西方中世纪的社会秩序才维持了千年之久。必须指出,奥古斯丁所提炼出来的“爱”,尽管被基督教表达为“爱人如己”,但绝不是一种“泛爱”、“博爱”、“普遍的爱”,而是局限于宗教信仰内部的“爱”,对于那些不信仰上帝的“异教徒”就没有“爱”,只有“恨”。因此在西方中世纪,尽管“爱”作为最基本的价值原则,但整个社会却充满着不宽容,成为一种异常僵化的社会模式。中世纪末期,为了挽救社会秩序的危机和宗教信仰的危机,托马斯·阿奎那又提出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五种证明”,力求修补奥古斯丁所建构起来的宗教型社会模式,但也无力阻挡社会历史发展的潮流,中世纪的末日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