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GO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39-8041(2014)1-0130-08 文化差异的存在,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个不幸?这很难说;并且,这么提出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不管是幸还是不幸,差异就在那儿。更重要的是,从“同”与“异”的视角进入这个问题,这本身也是错误的。在思考它们的“差异”之前,存在着一个更为根本的东西,这就是“间距”。 一、互看的灵思 从一首人们都熟悉的诗说起。苏轼写过一首《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看庐山,要能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身在山中,视野局限,不能看全山貌,有待于出山再看。 思想与文化的多样性也是这样。我们处在一种文化传统之中,总会有自己的局限,看不到在思维方式上的另一种可能,只有走到自身的传统文化圈之外来反观,才能从不可能处看到可能,从而获得启示。看山要走出去,文化也要走出去。为了看清自身,需要走出自身。 东西方的文化交流,似乎可以实现这种互看。我们曾经互看过,并且互看很多年了。但是,过去的互看,仍有其盲点。 西方看东方,把东方当成对象,寻找与自己的“同”与“异”。这是一种比较的视野,比较出差异,找到了他者。当西方人看东方时,东方是“田野”。“田野”是一个人类学的词,“田野”里是不出思想的,那里只出例证。西方人出思想,东方人以自己的生活为这种思想提供例证。西方人“看”,东方人“被看”。如果说,东方人也思考的话,他们只是西方研究家的“当地合作者”或助手,是在西方研究家的大构思下低一个层次的思考。其实,不仅人类学如此,传统的汉学也是如此。汉学大师们拿着西学学术思想的利器,以东方为“解剖对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这种研究中,西方人是在用被认为是“同”的观念和方法,研究非西方人的“异”。从“同”看出“异”,也由“异”论证“同”。 东方人看西方,出现了三种可能:第一种,用东方的例子证明西方的理论,这与前面所说的“西方看东方”相同。这是受西方影响形成的,因此,这实际上不是东方看西方,而是西方看东方的延伸。东方人去西方,学到了“科学”的研究方法,进而用这种“科学”研究本土,用本土的例子来证明西方的理论。这时,仍是西方出思想,东方是田野,只是进行思考的人,从过去的西方人换成了由两方思想武装了的东方人。这样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在这个西学东渐的大过程中,出了许多学术大家,他们为非西方国家建立现代学科,实现学术转型,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从今天的角度看,他们还是有局限的。 第二种,用东方的例子,证明西方有的,东方也有,西方并不特殊;同样,东方也不特殊。持这种思想的人,暗示一个道理,人性都是相通的,西方人怎么想的,东方也会这样想。发生在西方的故事,也会发生在东方。你是说西方有史诗,有悲剧,西方的画写实,而中国没有吗?那是你中国学问研究得不好,我找给你看!于是,他们认真地在中国史料中找,并且果真找到了。中国古代的确是有史诗的,古籍中能找到这方面的痕迹,并且在少数民族中的确有许多史诗。中国古代也的确是有悲剧的,元杂剧中有很多悲剧。甚至一些具体的故事,也能找到,西方有某个神,中国也有相应的神。例如,希腊有一个纳西瑟斯,中国其实也能找到一个类似的神话。做这样的论证,要有极好的文献功夫,也能提高民族自信心,但这种研究法,只是论证了世界一体的道理,却将例证抽离出了各自的语境,也错过了东西方相互启发的机会。 第三种,用东方的理论和例子,来证明与西方不同。东方与西方是如此不同,以至于在许多地方都正好相反。西方有诗歌上的“摹仿说”,中国有“言志”与“缘情”的表现说;西方绘画讲团块,中国绘画讲线条;如此等等。有人据此持一种立场:西方比东方强;有人据此持另一种立场:东方比西方强;还有人公允一些,说各有特点,各有长处。更有一种观点,认为西方的现代性已陷入困境,东方可以拯救西方,从而实现“后殖民”与“后现代”的结合。这是一种寻找差异的做法。对此,汉学家朱利安揭示说,与差异相伴的,只有认同。同与异,只是逻辑上的区分。如果每一个非西方的文化,都采取这种办法对待“自我”与“西方”,所获得的,还是一个扇形的世界文化图:有一个文化上的中心,各种文化都在此之上展开。 东方与西方,本来并不是逻辑上的差别,而是地理上的区分。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却将一个地理上的区分逻辑化了。于是,东方与西方处处相对立,在逻辑上互为反题。从这个意义上讲,“间距”是一个很好的概念。“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同样,不识自身的真面目,只缘身在皱褶中。要认识庐山,要“出山再看”,拉开距离。同样,以求真理为目的的研究者,就要“绕道而行”。 前面所用的“话方”与“东方”,是一个很容易引起误导的用语。东方不只是中国,西方不只是欧洲。世界是多种文化构成的,是多元的,不能简单地用“西方”与“东方”的语汇来二元化。这是目前许多中国学者常犯的错误。 “间距”恰好能纠正这种错误。东与西,与正与反、白与黑一样,暗示差异,而“间距”有助于说明一种我愿描绘成网状的世界文化的格局。世界是一张文化大网,相互之间以多通道相互连结,文化是网上的结。这个隐喻可以克服西方与非西方、现代与传统、文明与野蛮的二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