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power,又称实力、势力、强权等),这一概念自古以来一直被人们广泛使用。在现实的国际舞台上,权力及其影响无所不在,往往是构成乃至决定从合作到冲突的诸种国际事务的根本因素。倘若我们同意,“在我们这个时代,研究国际关系就等于探求人类的生存之道”[1],那末实际上,在众多的国际行为体中,无论其目标或理想是什么,价值观念或行为方式是什么,都不得不关注、重视乃至追求权力,否则难以确保在充满权力斗争的国际社会中的生存与立足之地[2]。权力作为“社会科学的基本概念”[3],向来是最困难而最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在世界格局处于转换时期的今天,国际关系(包括国家行为体之间和非国家行为体之间的全球维度上的跨国关系)中的权力现象尤其错综复杂。尽管世人对权力的看法千差万别,但探讨和把握国际关系中权力的基本特征,无疑是识别和解决国际问题的前提之一。 什么是国际关系中的权力?它在现实世界中的表现五花八门,而又不言而喻。譬如:在美苏冷战高峰时期,苏联要求西方使西柏林成为“自由城市”,美国要求苏联撤出布置在古巴的导弹;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1989年美国入侵巴拿马并捉拿其总统诺列加,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美国近年来一再威胁要取消对中国的最惠贸易国待遇地位;1996年,美国推行加强制裁古巴的“赫伯法”和制裁伊朗、利比亚的“达马托法”……在所有这些例子中,权力都起着明显的作用。简而言之,国际关系中的权力可被界定为:某一国际行为体根据自身目的建立并维持对另一行为体的权威、影响或控制的能力[4]。这一定义表明,国际关系中的权力既包含可以计算与衡量甚至显示某种威胁或强权的实力手段(或称有形能力,tangible capability),又表现为具有一定权威、影响或支配的制约关系(或称无形能力,intangible capability)。在国际关系实践中,行为体之间的权力互动作用总是处于特定时空情境下的辩证运动,因而至少具有辩证性、情境性、时代性三个基本特征。 一、国际关系中权力的辩证特征 国际关系中的权力,尤其在全球化的当代社会,反映或折射了从政治、安全到经济、文化诸方面人类行为在最广泛的时空情境中交错运动的综合性、复杂性、变化性,因而在许多方面呈现出一系列辩证特征,这里仅从目的与手段、实在与潜在、客观与主观、绝对与相对的对立统一,作扼要分析。 (一)权力是目的与手段的统一 权力是国际行为体实现其利益的手段,还是追求的目标本身,这是历来争论不休的权力问题的一个突出方面。譬如,以摩根索为代表的“经典现实主义”学者,可谓最著名的权力目的论者,直言不讳地指出:“国际政治,像所有政治那样,是争取强权的斗争。不管国际政治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强权总是其直接目的。”[5]值得注意的是,权力目的论一经夸大或强调,很容易沦为强权政治乃至霸权主义行径的理论工具,至少会使国际关系仅被当作互不信任的权力游戏。一方面,国际行为体尤其是国家之间的关系,随着权力角逐(尤为军备竞赛)的加剧,反而会愈益堕入不安全的漩涡;而强权角逐的激烈较量必将使参与者的国力不胜负荷乃至损失惨重。由于帝国主义争夺霸权而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给全人类社会造成了空前的深重灾难;而19世纪的英国与俄国、冷战时期的苏联与美国,则是在霸权角逐中从世界最强国走向衰落或相对衰落的典型。另一方面,过份追求与积聚权力很可能使一国抵挡不住动用其强权乃至武力的诱惑。譬如一个全球性强国可能会卷入到某个对它仅有边缘利益的地区。像美国卷入越南战争的原因之一,正是自视为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的美国将越南当作为不堪一击的四流国家。假如美国的军力不那么强大,它也许更愿意选择外交手段达到目的。同样,冷战后的今天,美国欲在其谋划的世界新秩序中充当领袖或警察,动辄介入他国内政乃至耀武扬威,显然与其拥有“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良好自我感觉密切相关。 然而,反对将权力目的论绝对化、夸大化,并不意味着把现实主义者的合理观点也一概抹煞。正如某些心理学理论指出,人类需要追求权力以征服自然和控制环境(尤其是男人更具有追求权力的性心理驱力),现实主义者强调追求权力是在国际无政府状态(anarchy)的乱世中保护自己的必要行为。这一观点有其合理价值。实际上,广大发展中国家反对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的根本途径,不仅在于最广泛地团结起来积极斗争,而且更在于发展壮大自身实力,才能真正提高在国际斗争中的能力与竞争力。邓小平同志为我国现代化蓝图设计的“三步走”战略,既可以理解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必需的手段,同时也可以理解为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最重要的战略目标。可见,权力是一国实现其利益的最重要手段,这本身便决定了增强权力是任何一国最重要的利益所在[6]。权力本身具有手段和目标二重性,二者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 (二)权力的实在性与潜在性、客观性与主观性、绝对性与相对性 在国际关系的互动情势中,有效的权力必须具备可以动用的力量或能力:或实际上真正动用(即实在的权力),或将来可能动用(潜在的权力);或客观上拥有开随时能够动用(客观的权力),或使人们认为拥有并随时能够动用(主观的权力);而所有权力的运用所产生的有利结果,或则是绝对意义上的制胜,或则是相对意义上的优势。权力的实在性与潜在性、客观性与主观性、绝对性与相对性,进一步表明了反映着国际关系错综复杂性的权力的辩证特征。 首先,实在的权力在国际关系现实中起决定作用,但潜在的权力也不容忽略。例如,美国在1910年的基础国力(潜力)超过德国两倍,但实际投入、可以动用的实力仅占德国的三分之一。两国在潜力与实力上的不对称,使德国冒然向美国商船发起潜艇战(一位德军上将在1917年甚至认为美国的战斗力为零),但当美国经过战争动员将潜力转变为实力时,则为打败德国作出重要贡献。今天,可以说没有一个国家(尤为大国)不意识到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重要地位,这既因为今日中国已拥有日益强大的实力,更因为她拥有成为繁荣富强的明日世界大国的巨大潜力。 另外,还应注意到客观的权力(通常也显示为实力)与主观的权力(通常表现为威望、影响力)之间的差异尤其是后者的重要意义。一位学者对1925年至1930年间七大国在实力与影响力方面的排列次序研究表明二者存在着差异(如右下表所示)[7]:美国的实力与其影响力之间存在着最大差异,而俄罗斯则二者一致。又如,尼克松与基辛格在相当长时间里坚持认为,美国单方面从越南撤军将损害美国的权力,这其实是指美国在世界上的形象与声誉,即影响力。同理,今日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格外引人注目,不仅由于她是拥有日益强大的综合国力的大国,而且更由于她作为最有影响的五大国中唯一的社会主义大国和发展中国家,在改革开放近20年来的实践中走出了一条最独特而最成功的发展道路,因而在广大亚非拉国家中尤其拥有广泛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