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外交政策中最引人注目之处是它对亚太地区的重视和战略谋划。一改布什政府时期的风格,甫一上任,奥巴马政府高官即频繁、高调出访亚洲国家,参加各类年度高层会议,在各种外交场合反复强调美国是一个太平洋国家、亚太地区政治经济发展对美国的国家利益至关重要。在展现不同以往的政策姿态的同时,奥巴马政府还对美国亚太战略进行重大的调整和改造,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亦称“重返亚太”战略),如加强与亚太国家的军事同盟关系、驻军澳大利亚北部、筹划多边战略经济合作等等。“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出台动机及实施效果在美国国内外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巨大的争议。而在尘埃尚未落定之时,过去一年来,美方开始尝试更加全面地阐释奥巴马政府的亚太政策。①在2012年的总统竞选中,关于如何运用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力量和影响力也成为辩论焦点之一。那么,奥巴马第二任期将如何实施或调整“亚太再平衡”战略?美国以什么样的政策应对不断变化的地区力量格局,尤其是中国的崛起?大部分亚洲国家政府是否像过去四年一样做好了准备,以长期支持美国在亚太地区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本文通过对当前美国亚太布局的背景、内容及特点、影响与未来走向的研究,得出结论认为,奥巴马政府在总结评估第一任期“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基础上,第二任期将更多地采取带有“聚合安全”特性的亚太战略,以确保美国在亚太的利益和影响。“聚合安全”战略既是“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延续,也是对它的优化和升级,目的是为了打造如奥巴马所称的“一个超越双边协议、偶尔的峰会和特设安排的更加有效的亚洲框架”。② 一、“聚合安全”战略的现实与理论背景 相比“亚太再平衡”战略或“重返亚太”战略的赫然出台,“聚合安全”战略的逐渐凸显有着类似却更为复杂的现实背景。亚太地区对于美国经济、政治与安全利益的重要性,一如既往地构成了美国高层决策思维的战略图景。从经济角度来看,亚太地区早已是美国出口战略的关键目的地。2012年,美国前15大出口市场中有六个位于西南太平洋地区,仅对这六个经济体的货物出口就达到3222亿美元,占其货物总出口的20.7%。③在美国经济复苏乏力、增长疲弱的现状下,亚太地区蓬勃发展的市场将有助于扩大美国的出口,在美国国内保持和创造高质量的就业机会,从而为美国经济的复苏和发展注入新动力。④从政治与安全角度来看,亚太地区的同盟体系建设与培育是美国的亚洲甚至全球战略的基石,尤其是在目前这个地区的力量对比正发生结构性改变、各类安全问题仍未消减、美国的传统主导地位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之时。对此,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话可谓一语中的:“亚太地区是21世纪世界战略与经济的重心。作为一个太平洋国家和一个常驻的外交、军事、经济大国,美国在跨太平洋体系中正在扮演核心角色。21世纪将是美国的太平洋世纪。未来几十年,美国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大幅度地增加在亚太地区的外交、经济和战略投入。”⑤同时,亚太地区也日益显示出规范地区与国际秩序发展方向的新能力,各种地区机制的频繁产生使该地区必然对整个国际秩序的未来建构产生影响。作为一个“常驻的”太平洋强权,华盛顿付不起边缘化亚洲的代价。 基于对亚太地区重要性的深刻认知而出台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旨在重申和加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和主导地位,平衡中国日益上升的影响力。但该战略只是从政策目标上做出了界定、显示了决心,而并没有明确具体的实施手段。在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亚太再平衡”战略非但没有彻底扭转美国政治精英所认为的美国在亚洲的不利地位,反而引起了中国的不安和猜忌,加深了中美之间本已存在的战略不信任,并受到美国国内日益强烈的质疑,因而面临进一步调整和修正的必要。在过去十余年间,中国在地区合作进程中大大提升了自身的影响力,扩大了地区各国的选择机会。在美国一些分析家看来,这一现实客观上是以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和选择为代价的,中国正在把美国排除于这一地区之外。⑥与中国的发展相伴而生的则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承诺和作用的削减。在国内经济颓势的刺激下,许多亚洲国家直指华盛顿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开始质疑美国在经济发展方面的动机、制度及美国领导者的信用。在2011年韩国首尔召开的20国集团峰会上,奥巴马发现自己在整个会议期间处于守势。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不少与会国家几乎都不认同美国所提出的将全球经济拯救出泥淖的建议,它们宁愿相信美国仅仅是为了谋取自己的经济私利,而不是为全球经济的发展着想。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奥巴马政府想再次以领导者的姿态融入亚太经济整合进程,就必须推出更加积极、更具建设性的策略。 美国国内的财政状况则从国内政治的维度对美国政府亚太战略的再调整提出了要求。为了维持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的反恐战争,美国的国防开支在过去十年间相比基本预算增加了近一倍,这还没有计入对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追加拨款,美国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因此上升到天文数字的高度。用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的话说,美国军费在井喷式增长,但华盛顿仍然不能用扩大的军事支出来巩固美国的领导地位。⑧面对平衡预算、削减赤字、封顶债务上限等长期国内政治压力,奥巴马政府不得不做出新的战略调整,以努力寻求调节军费开支阀门的办法,与此同时向其亚洲盟友保证,尽管中国军费支出持续增长、武器系统和军事学说不断更新,⑨但美国不仅不会因为财政原因而减少对亚洲的承诺,而且将继续保持甚至提高它作为地区安全的首要提供者的作用。 亚太地区结构的发展演变和美国国内政治经济的需求为未来几年美国亚太战略的持续转型设置了现实背景。为回应地区情境不断演进的压力,凸显亚太对于美国利益的地缘政治重要性,从希拉里·克林顿到约翰·克里,美国两任国务卿一以贯之地致力于加强美国与亚洲安全盟友的关系,推动“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施和调整。⑩然而,细察美国亚太战略四年来的转变,可以发现仅仅用现实背景尚不足以解释个中究竟。实际上,美国的亚太地区同盟体系之所以被公认为美国在该地区力量对比变化的过程中永葆主导性和中心性的重要战略资源,也因为它从理论视角折射出未来美国亚太战略存续与调整的双重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