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和平论”最初正式出现要算梅尔文·斯莫尔与戴维·辛格于1976年在《耶路撒冷国际关系》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民主政制的战争倾向,1816—1865年》,但这种思潮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795年康德的著作《永久的和平》。这个理论正式出现的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只是在90年代后,它才突然成为美国政治学界中的热点问题。在短短的5年多时间里,在美国发表的与此有关的文章就有40多篇。1994年这个学术领域的命题出现在总统克林顿的国情咨文中,成为了美国外交政策方向的理论根据。 “民主和平论”对公众之所以有一定的吸引力,因为它恰好将“和平”与“民主”这两个美好的概念结合起来。人们对和平与民主的渴望是不言而喻的。人们的这种善良的渴望使得他们往往容易忽视这个理论的弱点,愿意包容其谬误。因为,信仰美好的事物是没有坏处的,即使这个美好的事物事实上并不存在(例如上帝和天堂)。但是,由于这个理论在后冷战时期越来越与世界的现实联系起来,就不得不使人对其真伪作进一步的探索。 一 “民主和平论”的基本观点是:“民主国家”之间很少或者不容易相互开战,当它们之间出现矛盾和冲突时,它们很少以武力相威胁,而是能够通过自我克制、劝说和妥协,有效地解决矛盾和冲突。根据“民主和平论”主流派代表人物迈克尔·多依勒和布鲁斯·鲁塞特的解释,民主政制的特性是“民主国家之间不开战”的原因。在这里起作用的特性有二。一是“体制的约束”。其内容又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民主政制的“制衡性”,民主政制的选举制度迫使政府领袖在制订政策时考虑到民意。国民要为战争付出血和财产的代价,如果这个代价太高的话,行政官员就会在下次选举中落选。另一方面,是民主制度下政策制订的多元性。国家重大的决策,譬如说发动对外战争,要在国会中进行公开讨论,要听取公众的意见,不能由政府一家说了算。因此,决策的多元性可以避免政府轻率地发动战争。民主政制的另一个特征是“民主规范和文化”。“民主规范和文化”指的是一种价值观念。它来自民主思想的教化。它包含的内容是广泛的。它对于“民主和平论”的含义是,“民主国家”之间由于共同的民主观念而相互尊敬,相互“感知”。这种规范使“民主国家”之间容易相互忍让并达成妥协,使矛盾化解在萌芽中。 “民主和平论”的立论根据有二,一是理论推导,二是经验证据,但这两方面似乎都存在不少牵强之处。从理论上看,对于“民主国家”缺乏一个明确的统一的定义,这就从根本上影响了整个理论的可信度。这一点,已有不少人进行过论述。由于缺乏确定的定义,对于哪些国家应该纳入“民主国家”的范畴也就难以统一了。 戴维·斯皮罗对于统计学上的证据是否有意义表示了极大的怀疑。戴维·斯皮罗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本来“民主和平论”就由于历史上的种种“例外”情况使其经验证据缺乏稳固性,福山的“非线性变化论”更增加了“民主国家”定义的随意性,动摇了其结论的说服力。如果两个原来被认为是民主国家的国家之间发生了武装冲突,只要把它们中的一个或两个排除于“民主国家”的行列之外就行了。你今天不打仗,你就是民主国家,你明天打仗了,你就不再是民主国家,后天你重新回到和平的道路上来,你就又是民主国家了。这样,将原因与结果一颠倒,“民主国家之间不开战”的结论便永远是正确的。这种印象还不只是反映在福山一家的理论中。 “民主和平论”对民主与和平之间的因果关系的解释也是五花八门的。福山也是一个“民主和平论”者,但他对民主与和平之间的因果关系的解释与迈克尔·多依勒及布鲁斯·鲁塞特等人不一样。他认为在现代的自由民主制度产生之前,所有的政府都建立在某种贵族地位和奴役的基础上。这种基础产生了主人的地位要求被承认的欲望。以这种原则组织起来的国家也寻求被别的国家承认。这个过程是没有逻辑的终点的,直到取得世界的统治权为止。法国革命后产生的自由民主废除了贵族地位和奴役,以普遍的合理承认代替了过去奴隶对主人的承认。这种被承认的欲望在国内得到了满足,不需要通过帝国主义政策来完成。这样的国家能够与那些它们认为没有合法性的国家打仗,却不会与那些它们尊重其合法性的国家打仗。[①a] 福山的“渴望承认论”的说服力应该说还不及多依勒根据康德的理论推导出的“体制约束论”。“民主政制”下三权分立对政府的“制衡”作用,重大政策决策的多元性,对于防止轻率的战争、降低战争爆发的机率会有一定作用,但是却不能完全消除战争的可能性,包括“民主国家”之间的战争的可能性。因为,如果公众一旦被盲目的民族主义情绪所左右时,无论是“体制约束”或“多元决策”都不能防止战争。这里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公众的民族主义情绪推动政府投入战争,正如克里斯托弗·莱恩指出的:“民主国家的舆论并不是阻止战争的因素,例如1898年,正是公众的舆论驱动着不情愿的麦金利政府发动了对西班牙的战争;1914年的战争是由英国和法国的热情的公众舆论策动起来的”。[②a]另一种可能是,政府和国家领袖利用人民中的极端民族主义情绪,或者通过官方掌握的舆论工具煽动本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以使公众支持政府策动的战争。这样的例子更是俯拾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意大利、日本、德国的统治者就成功地煽动了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将国家和人民卷入侵略战争的旋涡。二次大战结束后世界发生的各种战争,参战的国家无论是“民主国家”或是非“民主国家”,政府在进行战争动员时,很少有不高举民族利益的大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