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D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574(2013)04-0017-15 1949年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认为共产党人“必须用极大的努力去学会管理城市和建设城市”①,如此要求源于共产党城市管理经验的匮乏。相较而言,对工作重心一直放在乡村的共产党来说,农村管理应该驾轻就熟,至少不会像城市那样要迫切学习。不过新中国成立后的政策选择,却显示共产党领导下的乡村建设对基层干部而言同样是个新课题。1949年《共同纲领》规定,人民政府有“引导农民逐步地按照自愿和互利的原则,组织各种形式的劳动互助和生产合作”的责任②,责任的落实当然有赖乡村干部的支持。但建国初不少乡村干部对集体化的认识并不清晰,东北甚至出现了党员雇工、村干部对互助合作一知半解的情形③。 现实认识与集体化方向的距离,说明乡村干部集体化观念的养成同样要教育培训。1951年通过的《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草案)》,要求各地“培养并有分寸地奖励生产的积极分子和技术能手,训练生产小组组长”,举办一些“必需的干部训练班”④。农业部《一九五一年上半年农业互助合作运动发展情况》中,训练班被视为互助组巩固提高的重要方法,并以黑龙江半年训练6万互助组长的例子来说明⑤。有此经验,农业部也将干部训练视作三五年内组织起来的保证,主张“每年应按季节由县区政府分小区训练互助组长和互助组的积极分子”⑥。政务院1952年初颁布的农业生产决定,也明确要求各地“加强对互助组的领导,训练与培养合作互助运动中的骨干”⑦。1953年12月的《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亦强调,“地委、县委和有条件的区委应该充分利用农闲时间,有计划地开办互助合作的短期训练班,从群众中挑选具有公正和能干两个条件的积极分子来充当学员,以便训练出更多的领导骨干”⑧。 训练班广受重视,表明其在干部集体化观念形成中的重要性。不过,目前的相关研究并未给予特别重视。近年研究成果日渐增多且渐趋细致,却始终未走出宏观政策梳理或微观政策执行叙述,囿于静态史书写,难见底层政策实践中的动态过程⑨。事实上,集体化中的干部训练,既表现了由上至下的集体化观念塑造要求,也体现了乡村对集体化的复杂态度,贯穿了集体化历史全程,是动态观察集体化进程的至佳媒介。本文立足皖西北,对集体化进程中的干部训练作初步分析,既呈现国家乡村改造诉求与乡村应对间的张力,亦能展示国家权力的乡村日常化进程。 一、社会主义方向教育:互助合作初期的干部训练 1952年7月16日,安徽省委出台了《关于大规模开办互助合作骨干训练工作的指示》,指示中的训练对象选择和训练内容安排,体现了省委以训练推动互助合作的诉求。指示要求训练对象除了已为骨干的“互助组长”,还要“吸收一批生产能手和区乡干部参加”,特别是“在空白乡村吸收生产积极分子参加尤为重要”。训练内容主要是“农业生产发展的方向,互助合作政策及互助合作组织中的几个主要问题。如怎样当好互助组长,记工算账,农、副业结合,农闲为农忙做好准备,发动妇女等。”⑩显然,对空白乡村积极分子的训练,可在增强他们互助合作认知的同时,为即将大规模展开的运动储备人才,以训练来推动互助合作进程。 为贯彻省委要求,阜阳地委于8月9日组织了首期互助合作训练班。514名受训人员中,互助组长352人,积极分子4人,单干丰产农民5人,县区农协干部156人(11)。不过,当时阜阳常年互助组已有19573个(12),仅352名组长受训,比例也仅为1.7%。比例偏低说明初期训练并非所有组长都能参加,只有那些表现积极者才有机会。对此,训练总结讲得十分清楚,“训练对象是参加省应战的互助组长、丰产模范和县区农协干部”(13)。应战组长或丰产代表,都是农业生产的佼佼者。尽管如此,思想摸底显示,这些积极分子对互助合作之于社会主义的意义并不清楚。 凤台县互助组长朱运山谈及训练意义时指出:“那时组织互助是政府号召,不组织不管,为解决治淮劳力缺少的困难,谁也不知道什么社会主义、资本主义,这回可明白了。”蒙城白尚明也在班上检讨了本组的资本主义思想:“这两天讨论中我为什么不发言呢,听了耿政委的报告,一对照我组情况,办错了,不敢发言。现在我想通啦,俺组搞副业是跑行商,还放高利贷,春天放一块豆饼,麦后还一斗小麦,算来二年赚粮102担四斗,过去认为这是由穷变富的好办法,今天才知道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14)组长们的思想转变,一方面说明训练前的他们对社会主义懵懂,另一方面也说明训练可以强化他们的社会主义认识。不过受限于训练规模,地委训练班不可能成为乡村社会主义观念塑造的主渠道,真正的改变要依靠各县的普遍训练。地委训练班上的各县农协干部,就是在为接下来各县训练班的开设作准备。 地委垂范,各县举办训练班的热情颇高。8月16日至11月4日,临泉就连续办了七期训练班,集训学员9862名。虽然规模扩大了很多,但与地委训练对象的多层次不同,县里的对象主要是互助组长。但令组织者苦恼的是,这些走在社会主义前沿的积极分子,受训热情并不高,甚至有区乡干部认为训练影响生产。基层质疑既有思想认识问题,也有现实工作考虑。临泉训练时恰逢秋收农忙,区委领导认为开会不比农活重要,出现不少“因区委重视不够,动员工作差”的情形(15)。五、六期开班时,化集甚至派人到训练班诉苦:“光说叫来学习,场没造,芝麻没扒,豆子快要割了,粪还在家里放着,这怎能安心学习呢?”(16)有些虽未明确抵制,也采取了变通选择。七期训练班9862名学员中,冒名顶替者就有1037人,占总数的10.5%(17)。对此,训练组织者颇感无奈,只能接受现实。一期训练的590人中,只有陶庙冒名顶替的神婆被打发回去,其余都留下受训。但留下者依然满腹牢骚,替妻子而来的李治抱怨:“互助组长是我老婆,因最近家里忙于种棉花,打菜,我替她来开会,什么情况我都了解不清楚。”宋集程月英也说:“俺家种二亩花没有人抬,来时家里就不叫来。”(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