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本刊特邀西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徐志啸与澳门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朱寿桐就宏观认识中国文学所涉及的若干文学史问题,进行了学术对话,主要围绕“汉语新文学”与世界文学格局、“二十世纪文学史”与重写文学史的困境、中国文学的古今演变与走向世界三个话题展开讨论。两位教授在对话中指出,“汉语新文学”概念的提出意在整合中国现、当代文学,台港澳文学以及海外华文文学,使汉语文学得以与英语文学、德语文学等并列于世界文学的平台上;“二十世纪文学史”旨在打破文学史和政治史的联姻,既有突破也有矫枉过正之处,而重写文学史的重任则承载着过重的学术与精神诉求,陷入了困境,亟需全新的文学史视角;现代文学与古代文学有着割舍不断的文化联系,但现代文学首先体现的还是新文化、新文学的传统,而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最终是要提高自身语言的优势,并通过语言转换展示这种优势。 一、“汉语新文学”与世界文学格局 徐志啸 很高兴应邀来到澳门大学,特别是能与你一同就宏观认识中国文学的话题,做比较深入的对话。我一直感到,对中国文学的宏观认识,特别是涉及到文学史的不少学界共同关心的话题,很值得作些探讨,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多,包括古代和近代、现代和当代,有些问题,恐怕一时还难以达成共同一致的认识,但它们显然属于文学史发展的重要话题。 朱寿桐欢迎你来到澳门大学,也很高兴能与你就我们共同关心的话题,做比较深入的对话探讨。我在这方面,虽不能说有建树,但也一直有自己的思考。这几年来,我的研究重点比较多地侧重于对宏观中国文学的重新认识,提出了一些还算有些影响的看法。 徐志啸 听说你针对中国文学、中国文学史,提出了要重新确立汉语文学的概念,具体来说,就是对历来学术界所约定俗成的所谓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概念和提法,予以取代,代之以“汉语新文学”的概念。对此,我表示基本赞同。其实,我们长期以来一直使用的中文、中国文学、中国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从概念的确切内涵来说,严格地说,都欠准确,或不太切合实际。从我们今天来说,“中国”这个概念,是包括港、澳、台和大陆在内的整个中国,这个中国,它的人员组成,应该是包含了汉族在内的五十六个民族,那么,由此而生的中国文学,它所包含的内涵,应该是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学,由此而生的中国文学史,也应该是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学史(虽然这五十六个民族中,有的民族几乎没有文学作品,有的民族甚至连自己民族的文字都没有,但我们的文学史,不能因此而只写一个民族的文学发展史),但现在实际上人们所谈、所写、所研究的,几乎都只有一个民族的文学——汉民族文学,一部中国文学史——单一的汉民族的文学发展史,很少或几乎不涉及汉民族以外的文学(近些年出版的个别文学史,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有的也写到了一些少数民族的文学)。不光如此,问题还牵涉到港、澳、台,牵涉到海外,一部严格意义上的中国文学史,特别是中国现代(当代)文学史,必须包括港、澳、台地区的文学,还应包括在海外(中国领土以外的国土上)生活的中国人,他们用汉语书写的文学作品(学术界现称其为海外华文文学),也即用华文(汉语)书写的文学作品。这个问题,对于古代文学史或许还不大,因为民族的概念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中,虽然也有汉民族与周边少数民族的问题,但现在的古代文学史其实已经涵盖了这个问题,南北朝时期的北朝、元代、清代等,基本上涵盖了,或者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当然还有漏缺,还需补上),而现代、当代的中国文学史,就牵涉到了一系列的概念——中文、中国文学、中华文学、海外华文文学、汉语、汉语文学等等。 朱寿桐 你说的问题,其实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并已提出了一系列的看法和认识。我认为,汉语文学研究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积累,其中新文学的研究经过近百年的建构、开拓亦以其不断扩大的规模与日益充实的内蕴,成为了文学研究学术格局中颇为活跃、颇具潜力的学科,不过这一学科从概念而言,尚缺少有力的学术整合。明明都是以汉语各体新文学写作为内涵,却被习惯性地分为中国现代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台港澳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等不同的领域。它们各自凸显的乃是时代属性或地域属性,用汉语创作的文学的整体则遭到了人为切割,显得纷乱、错杂。同时,单纯从中国现当代文学联合台、港、澳文学的政治区域性角度,考察汉语文学的世界性意义,显然也是不够的,因为越来越普遍、越来越深入发展的海外华文文学,同样是世界文学格局中不应忽视的内容,这样的内容无法纳入中国文学的自然版图中,但如果将它们排斥于中国文学的文化视野之外,则文化伦理之感会让我们既不忍心也深觉不妥。“汉语新文学”顺理成章地将海外华文文学的全部内容,囊括于自己的学术范畴之中,表现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概念所无法具有的世界性胸怀和世界文学的优势。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共同拥有伟大的新文化和新文学传统,共同拥有现代汉语审美思维和审美表达的既成习惯,它们应该是连成一体的文学现象,但国族文学的概念——即中国现当代文学,则生生地将它们分割开来,故而我认为,只有从“汉语新文学”这一概念出发,才有可能将它们圆满地整合在一起。“汉语新文学”的视角是我们的文学研究直接面对世界文学格局的必然结果,“汉语新文学”的概念,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术面对自身世界性延展的一种必然的学术表述,这种表述,清晰而又准确地确立了它的学术内涵与学术身份。无论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界,还是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界,它们都是以汉语作为写作的文字载体且区别于传统文言作品的各体新文学作品为研究对象,不论其在时代属性上是属于现代文学还是当代文学,也不论其在地域属性上是属于中国本土写作还是海外离散写作,都可以且应该被整合为“汉语新文学”,为促进这一学术领域和学科健全、科学、有序地发展,有必要作出相应的学术努力,尽可能科学、缜密地进行这样的学术概念和学科名称建构,以便在明确学科构成性的前提下对应有的学术内涵与规范进行富有导范性的探索。 徐志啸 我对“汉语新文学”这个概念是赞成的,它打破了传统界限,且又能朝横向的方向拓宽,涵盖整个的汉语文学——当然是指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的时空范畴。你的意图是要将华文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等概念统合起来,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即对这个“新”字如何理解?对于中国国内来说,这个“新”字好理解,近代以迄“五四”前夕,相对于传统旧文学,“新”的成分有所萌芽了,而真正的开始“新”,也即中国传统文学的真正转向和蜕变,应该是由胡适开其端。胡适所提倡的白话文学的文学革命,真正具有了文学的新面目、新内涵,但是对海外华文文学来说如何理解这个“新”恐怕就有问题了,因为就“新”而言,不光指形式,还包含了内容。那么,海外华文文学的“新”完全是指白话的形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