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可以确定,中国当代著名诗人顾城(1956—1993)读过,并且十分熟悉《圣经》。显然,他还读过以《圣经》为主题的一些哲学、宗教、文学及批评方面的著作。在他短短的一生里,《圣经》是他在杀妻自戕前所读过的最后几本书之一。这些阅读体验,自然对他的文学创作,乃至世界观自然不无影响。 1992年4月16日,复活节前的那个周五,我有幸在顾彬教授柏林的家中见到顾城,讨论了宗教和圣经的话题。在这次庄重的会面中,当我谈到耶稣为了基督教世界而牺牲自己的重要性时,顾城深为之动,称赞耶稣的“血的牺牲”。他认同王国维的看法,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在他看来李煜“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①,在这次会面中,顾城承认他最欣赏李煜(937—978),将其视为最伟大的中国诗人,并将他置之于和基督佛陀同样的崇高地位之上。顾城告诉我: 我了解耶稣的教诲、生平和死亡。但我不是一个基督徒,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从不同文化的角度理解。……李煜虽然没有杀过人,也没有为他人流过一滴血,却和耶稣一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这种精神使他们和佛陀相连。② 很可能,顾城在和我谈话的过程中还没有产生写作《英儿》的念头。 三天后,复活节后的星期一,也即1992年4月19日,我们再次见面。从德国国家图书馆附近的Potsdam Square(波茨坦广场)附近的跳蚤市场到顾彬家的路上,我们沿着Mendelssohn-Bartholdy公园的小路走过。我对顾城未完成的组诗《城》知之甚少,顾城和他的妻子谢烨告诉我这个题目来自顾城的故乡北京,其中的人物“城”来自他自己的名字。 在《城》之中,顾城大量使用了北京的历史古迹、遗址和景点来展开他的诗化自传,这些场景包括湖、街道、广场和城门,以至北京图书馆。在经过
桥之前,我问道:“顾大师,你经常讨论贾宝玉,自比贾宝玉,为何不干脆写一部《城楼梦》出来?”我暗示了曹雪芹的《红楼梦》一书。③ 顾城和谢烨对《城楼梦》的提议不置可否,或许他们对这个提议感到尴尬,又或许顾城已经计划写一部《忏悔录》式的作品,如那本在未完成阶段便已被命名为《英儿》的书。④顾城和谢烨有时在表达看法上非常谨慎,极小心地守护他们的秘密。或许《英儿》是顾城整个创作生涯最隐秘的作品。顾彬在他长篇的悼文中回忆到: 1993年4月中,顾城和谢烨搬进我在柏林的住所。在那时他们就显得气量很小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他们总是把房门紧闭。每次我叫他们接电话,他们的笔记本总是合上的状态,或者被藏了起来。当我看体育新闻的时候,他们就会转移到另外的房间去写。他们对所有的打扰都显得很不耐烦。——直到后来他们告诉我顾城正在写《忏悔录》。顾城开始阅读《圣经》,并且谈及自己个性中的邪恶因子,和自我憎恶意识。⑤ 尽管如此,我认为这部小说的第一部分《英儿没有了》写于顾城在Rathaus Square附近的Storkwinkel 12号居住期间,从1992年5月16日来到柏林直到1993年4月中旬离开,顾城和谢烨一直住在那儿。如果不是更早之前,那么顾城也许是在这里开始读《圣经》,而不是在顾彬的住所,尽管1992年6月和7月我拜访他们的时候没有发现他在阅读《圣经》。 我发现《英儿》第一部分有三处可能直接出自《圣经》。 按顺序,三处的第一处暗示了夏娃被蛇诱惑的故事,在伊甸园中蛇“比田野一切神造的活物更狡猾”(创世纪3:1)。“英儿手上有个苹果”⑥意味着诱惑的开始,顾城和他的爱人英儿像“两条毒蛇,出卖了彼此的宝贝。”⑦英儿在和顾城相爱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后离开了他,但是他知道应得这样的结局,因为他给她带来了很大的痛苦。至少他在清醒的一刻这么认为。 第二处和先知但以理有关。出现在另一章中,是顾城半疯癫状态下的产物。顾城断言世界上没有一个好男人:“要但以理那样也罢了。什么呀!”⑧顾城的自我憎恶意识源自诸多因素,其中之一就是他不能生为女儿身的强烈的自卑感或者说某种情结。这也许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小木耳的原因。在作为《旧约·但以理书》的补充的《次经》里,有苏珊和两个老色狼的故事,顾城可能了解这个,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⑨ 最后一处与福音书中的耶稣的最后的晚餐有关。顾城对着英儿说“死吧。”英儿同意了:“死吧。我们可以把最后的晚餐吃完。”但他们的最后的晚餐到底也没能吃成,因为英儿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对许多人来说,尤其是对当代中国人而言,最后的晚餐往往意味着叛徒犹大之吻。其间的那些蜜语甜言暗藏着屈辱地死亡的不祥讯号。⑩ 《英儿》的下篇,《引子》之后,由《十字》开始。以下是起首的几句: 我就住在教堂对面,看十字架。 教堂是有的,十字架也是有的,可钉在上边的人没了。 他想到处走走,不想回到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