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13)06-0169-04 中国古典文学的主体是旧体诗词等韵文,其文学传统的主体则是诗词传统,从带的标志性和诗经开始,历经不同朝代的传递与嬗变,旧体诗词差不多都是占据主流与正统的位置。中国诗史的别名差不多算得上是中国文学史了,沉浸于旧体诗词的王国,自然感觉到中国的诗词文化与传统最为深厚,各方面受此影响也最为深远。 文体的高度单一,对文学传统有利有弊:其“利”在于它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结实而具体的印象,在超稳定状态中形成某种范式、标准;其“弊”也由此而来,人们对文学传统易于发生单一的错觉,容易故步自封,看不到传统背后的弱小分支。譬如,中国文学史上的唐传奇、宋话本、元杂剧以及明清小说等等,都经过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才赢得正面的评价。又如,在一般人心目中,抒情诗是古典诗词主体,文学传统的主体也是抒情诗的传统,处于边缘的叙事诗,则往往被视若无睹。然而,叙事诗的历史存在,以及包括非诗文体的存在,真正打破了古典文学传统的整齐划一、封闭保守,对文学传统的生成,流变、丰富是极为有利的。 限于命题,在这里不逐一论述这些传统的传承,只拟其中的分支——“以诗为文”传统与现代小说“诗化”的联系来进行讨论。涉及的命题则有以下几点:一是“以诗为文”传统的历史形态及其形成原因;二是“以诗为文”传统对小说的影响;三是这一传统与现代小说“诗化”的联结样式。 一、“以诗为文”传统溯源与历史形态 “以诗为文”传统是叙事文学的一种历史现象,异常强大的“诗骚传统”不断影响着其他文学样式的生成、发展、成熟,不断介入其生存空间。任何一种晚起的文学样式,只是想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站稳脚跟,就不得不正视诗歌的显赫存在,就不得不向诗歌靠拢,借鉴、升华“诗骚传统”的某种特征与长处来支撑并成就自己,并由此成为某种常态。 “以诗为文”传统自有其历史渊源。叙事文体夹带诗词,或沾染诗谓的习气、格调、氛围,都由来已久。在漫长的古代文学历史上,因为研习诗歌的功课是读书人自“发蒙”以来的日常所习,能诗善书是读书人的一种基本技能,所以有此基础并由此起跑的古典小说家一般都有诗才,在创作小说之余,不免一时技痒而掺入诗词,有些是临时加入的,有些则是把平常所作的作品添入,以此存念或加强诗化,表明自己能诗,借此获得某种象征性的文人身份,同时,小说在诗词的强大挤压下,屈居雕虫小技之列,作者通过融合诗词,多少也有某种自我辩诬的意图。因此,在小说中“以诗为证”的例子数不胜数,掺杂前人的诗词句子,或者通过变形、化用诗词句子的现象比比皆是。其次,历代评小说的评论家,本身也是能诗的,而且往往以诗的方式去评点;所以对此也大开绿灯,往往用溢美之词加以褒扬,这样便形成一种风习、时尚,后来者也受此影响,加以模仿。这一循环往复,是异常强势的诗文化在或隐或现地发挥调节作用。事实上,因为举国之民沉醉于诗文化的弥漫之中,“以诗为文”容易带来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相互认同,在双方一片叫好之声中达成合谋。当然,古典小说“以诗为文”的惯例,也自有其审美功效。譬如,有利于小说氛围的酝酿,也有利于小说人物性格的塑造。古典小说缺乏细腻的心理描写,主要是通过白描、环境描写与人物言行来推动情节的发展,所以这一传统无意中弥补了这一缺陷。 对此,陈平原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对此已有论述。在他看来,中国小说现代化进程体现在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上,这一过程既有西方小说的启迪,又有传统文学的创造性转化。特别是针对后者,他主要从“新小说”家与“五四”作家分别接受“史传”传统与“诗骚”传统来展开论述,条分缕析,甚为详备。“如果说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文学形式变革中,散文基本上是继承传统,话剧基本上是学习西方,那么小说则是另一套路;接受新知与转化传统并重。不是同化,也不是背离,而是更为艰难而隐蔽的‘转化’,使传统中国文学在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1]值得进一步思考的是,那些创造性转化是否就有普适性呢?“诗骚”传统对于浸淫于古典诗词的“五四”作家有如此深远的影响,那么“五四”之后的许多现代小说作家不用阅读古代诗歌作品,为什么又自然“诗化”了呢?从“以诗为文”传统到现代小说的“诗化”,是否有更多创造性转化的可能?后人是如何“转”、如何“化”的呢,或者需不需要“转化”呢?要想回答这些看似容易的问题,我们还是需要围绕“五四”一代小说家的独特性“创造”来展开讨论。 实际上,现代作家是具有创造性转化的内在机制与可能的,大至主题的设置,小至叙述的技巧,都有赖于作者的独创。“以诗为文”于叙事文学,更多作为一种趣味,一种眼光,是化在作家的整个文学活动中,而不是落实在某一其体表现手法的运用上。进一步说,它更多是作为一种“背景”的文化风格与氛围,不会是具体而直接的方法,这无需多少继承与转化“以诗为文”对现代作家的创作而言,仅仅是一种思维方向上的宏观概括,现代小说家不用阅读古代诗歌作品,也能有限地“诗化”,没有受到“以诗为文”传统的熏陶,也不全面影响现代小说的“诗化”。 在论述现代小说时,“五四”一代的作家大都否认他们的创作跟传统小说的联系,更不用说古典诗词的联系;同时对于自己创作的才华,艺术天赋的个性化方面也很少提到。这一阶段他们乐意做的事,是介绍并强调自己所受外国小说的影响,承认自己在模仿中找到自己的创作道路与艺术风格。在“五四”新文化风起云涌之际,对外国小说理论、思潮、作品的翻译,成为当时一个不断升温的热点。从《新青年》提出“人权、平等、自由”的启蒙思想始,标示由外国出产的民主与科学就得到了国人的认可与追捧,沿此一路,国人广泛引进和吸收目迷五色的西方文化,几乎达到了多路并进、全面开花的状态。包括西方文学在内的外来文化,几乎在一夜之间便全面登陆古老的东方大国。人道主义思想、无政府主义、纯艺术论、进化论和社会主义思潮等,一时让人在人声鼎沸中心驰意往,守旧之心连隐藏起来都来不及。时代涡流中的文学思潮,像今天所说的时尚追求一样,赶潮的心思普遍风行起来,难新为荣,唯“西方”为是的观念也蔓延开来。正是在这一语境下,“五四”一代的作家莫不径直急取,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小说创作方面一出手就很成熟的鲁迅曾断言自己“我所取法的,大抵是外国的作家”[2]。以《沉沦》引起非议的郁达夫,则主要师从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以及近代日本“私小说”。最先成立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其成员一般倾向于19世纪俄国与欧渊的现实主义、自然主义思潮,他们注重揭示社会黑暗、反映灰色人生,从中挖掘被遮蔽的现代人生与社会问题方面的诸多弊端,像鲁迅所说的一样: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