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前,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与“美术”概念尚未成型,作为职业的“作家”“美术家”也模糊不清,20世纪之交,在各种革命及思潮的推动下,尤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西方及日本外来文化裹挟着各种新观念、新思想、新文化进入中国,几经周折,“文学”与“美术”概念携带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种种印记,以现代文化的新颖面目辗转迈入中国,“作家”“美术家”也随着“文学”与“美术”的兴盛发展,开始向独立的职业与社会群体方向发展。经历20世纪“文学”与“美术”以及不同思潮的洗礼,在现代分析哲学或科学分析意识增强及对现代性的持久追逐中,“作家”与“美术家”似乎日渐疏远,“文学”与“美术”也在不同的文化轨道上滑行,各自拥有了相对独立的学科体系和研究、创作群体,学院教育和社会体系中的“文学”与“美术”也承担着不同的社会文化职能。 但不可回避的是,中国士大夫文化传统以及其他中国古典文化在“文学”“美术”的主题内容、形式取向及其思潮演化中依然存留着相同的文化血脉,中国古典文化中的“文人书画”及其包蕴的“儒释道”思想仍潜在滋润着中国现当代(即“大现代”)文学。同时,现代美术范畴下的“国画”“书法”“雕刻”“连环画”等诸多艺术门类也承受着文学的润泽,并自觉受到各种文学思潮的影响。而且,在各种现代人文艺术门类中,“文学”与“美术”都共同地在探寻着人类的“真、善、美”。尤其在起源意义上,中国文字与图像都是人类认知世界的重要方式,其艺术语言在形象化、隐喻化等社会功能上有诸多相通之处。于是,20世纪以来,一批现代中国作家与美术相遇,在不同程度上关注着美术、介入到美术活动中,对现代美术的艺术形态、题材形式、教育意义等阐发了独到的见解,并通过“美术”这面透视镜审视着中国文化与艺术的现代发展路径。 一、“文学”与“美术”的纠缠与分离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文学”与“美术”概念成型较晚,1917年—1921年即“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随着西方各种新思潮进入中国,“文学”与“美术”概念开始大量出现,并得到较为频繁的使用。此前,古典意义上的“文学”主要指“‘文章’和‘学术’的合称,前者指写作,后者指对经典文献的研究,因为都以语言文字为载体,故而都是关于‘文’的学问和技能”①。随着西方各种文化不断进入新旧交替之间的中国,对现代文化的渴求与现代文化对旧观念、旧文化的冲击,使文学开始向自律方向发展,“文学”的概念开始向狭义方向发展,先是应用文被清理出文学门户,随着20世纪救亡思潮的迫近,审美与教化进而成为文学的主要功能。这一过程经历了20世纪之交许多前辈学人的不断思考、探究与清理,魏源、王国维、陈独秀、蔡元培、鲁迅、胡适、刘半农、钱玄同、周作人等都对此阐发过不同的见解,他们有关文学的观点有同有异,一个主要趋向是从文体、功能、性质等方面逐渐形成了具有现代性质的“文学”观念,使文学成为独立的文化部类,包含了小说、诗歌、散文、戏剧四大形态,并具有了与其他文化部类不同的文化价值。当然,现代意义上的“文学”观念在确立过程中,也经历着复杂文化环境的淘洗与冲撞,在性质和功能上,审美价值与教化功能此消彼长,构成了立足本土文化特点的现代中国“文学”观。 现代“文学”概念在确立过程中,“美术”概念与其相互纠缠。例如,王国维认为,“文学”是隶属于“美术”的,他在《红楼梦评论》一文中对此有较多阐述,并认为“美术中以诗歌、戏曲、小说为其顶点”②。主要是将“美术”当作“艺术”或“艺术表现”使用,突出的或许是“文学”的审美特质,文学则当然纳入其下。③20世纪早期,“美术”主要是对西方Fine Arts的翻译,其概念运用也主要突出了审美的独立,将审美与中国古代文化中的载道、教化等政治功能做了区分,早期“美术”概念大致与“艺术”相通,涵盖了绘画、雕塑、文学、音乐等各种艺术门类。因此,20世纪早期“在使用‘美术’一词时,一般都明确把文学归为‘美术’指一种,从而把文学从与经史一体化的关系——‘枝条经典’、‘补史之阙’——之中剥离出来。这种剥离,导致中国知识界对文学的性质和范围产生新的认知:文学既然属于美术,那么审美体验才是它的最高追求,而具有审美价值的文本,才称得上是文学”,④也就是今日所谓“纯文学”所要表达的独立的审美性。 在“文学”纠缠于“美术”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代“文学”概念确立过程的艰难,以及现代“文学”从中国古代以及西方文化中分流而化的审美趋向。也可以说,受日本转手或“中介”的西方文化影响,在20世纪早期“美术”与“文学”概念的纠缠中,“审美现代性”是现代“文学”与“美术”共同的文化取向,教化、工具等传统的“载道”功能显然受到了较为普遍的质疑。由此,趋向新文化新文学的新文人认为,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其在审美性质上应该与现代“美术”的性质与功能是一致的,对于美的感悟、体验是“文学”与“美术”共同的现代任务。这也可认为是20世纪早期中国作家与美术结下情缘的重要出发点。 与“文学”的词源明显不同,“美术”完全是外来词,如鲁迅所说,“美术为词,中国古所不道。”⑤这一概念在中国的流传使用带有较为明显的现代化的印记。19世纪末期,“美术”一词在日本已经得到社会各阶层大致的接受和确定,具有与“艺术”相同的含义,经过陈师曾、李叔同等留日学生转引使用而传入中国。在经过20世纪初“南洋劝业博览会”(1909年)、“上海图画美术院”(1912年)、北京政府教育部“美术调查处”(1912年)等社会活动的介入,以及江丹书《美术史》(1917年)、《中华美术报》(1918年)等出版物的刊行,“美术”⑥一词大致确立其现代含义,开始逐步与“艺术”概念分离,向视觉艺术方向发展,并逐渐建构了自己的艺术形态与边界,成为界限相对分明的艺术部类。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作为现代文化逐步确立的先锋,“文学革命”与“美术革命”分别于1917年和1918年,经由《新青年》号召,在中国新文化运动的热潮中,“文学”⑦与“美术”不仅确立了自己的现代内涵,也共同领立潮头,成为思想文化革命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