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美国政府发表《对华关系白皮书》,决定彻底抛弃国民党政权之后,国民党驻美外交官几乎都“忍气吞声”,不敢去做任何辩解。只有胡适站出来替蒋介石辩护,说国民党的失败是美国人一手造成的。美国人很不服气,反问他:“依你这么说,这都是美国人的错误了?”他回答说:“正是这样。”①他还坚决反对美国人扶持“第三势力”,认为蒋介石是海内外唯一能够“团结一切反共力量,光复大陆的领袖”②。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严厉“督导”蒋介石,要求蒋介石遵守宪法,承认反对党的地位,保障言论自由,在台湾“实现真正的民主制度”③。这就使他具有了一种“双重身份”:既是“国民党的发言人”④,也是美国对台政策的代理人;在美国代表蒋介石和国民党,回台湾则代表美国,成为被国民党认可的“唯一的诤友”⑤。 正因为这样,他每一次回台湾,无论是蒋介石还是自由派分子,都将其看作一件大事。蒋介石每次都派蒋经国及文武百官去机场迎接,并在总统官邸设宴,向胡适请教“反共复国”大计。《自由中国》和其他在野党团体,也各自打出自己的锦旗:“欢迎胡适先生返国。”胡适所到之处,都有中、小学生列队欢迎,“由军乐队奏乐”。他在公开场合发表的演讲,更在台湾社会造成空前的盛况,“听众有九千余人,各地收音机全部开放,听众当在数百万”⑥。 只是胡适的这种特殊地位,也让蒋家父子十分紧张。国民党撤守台湾后,长期风雨飘摇,地位很不稳定。美国的对台政策虽然有所改变,但对蒋介石始终厌恶到极点,多次公开表示只要蒋介石放弃政权,“中国需要多少援助,美国都可以提供”。据陶涵在《蒋介石与现代中国》中披露,在1950年韩战爆发前后,美国副总务卿鲁克斯曾约见胡适,希望他取代蒋介石,做中华民国的总统,胡适没有接受。然而蒋介石可能听到了一些消息,胡适每次回台湾,蒋介石都以超乎寻常的礼遇接待,甚至请胡适陪同自己一同检阅部队,令胡适受宠若惊,感慨地说:“总统对我太好了。”蒋经国由于对胡适缺乏了解,更放心不下,每次都派人跟踪胡适的行踪,注意搜集他的言论,希望从中了解美国的对台政策。 例如1952年11月,胡适回台湾参加“国民大会”,本来是支持蒋介石连任,替蒋介石助选的。但是他在台北编辑人协会发表演讲,谈到“如何争取言论自由”时,以他当年办《独立评论》为例,夸说他在北洋政府的统治下能够“说话有自由”,不是政府恩赐来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便让蒋介石父子格外警惕,怀疑他这次返国,“到处争言论自由,鼓励议会做合法的反对,是否负有使命”,是美国人所授意的。蒋经国特别指示《青年战士报》连续发表社论,强调“争自由要争国家的自由”,“而个人的自由宪法已有规定,用不着争取”。以致有人担心他这次返国,“与蒋先生之间,可能不欢而散”⑦。 从《雷震日记》中看,胡适在台湾政坛上的特殊地位,也让很多人感到不解。认为他在大陆时期只不过是一位大学校长,在社会政治影响力上还不如黄炎培、梁漱溟等人,何以到了台湾就变生质变,成了政坛上的关键人物。即便在《自由中国》内部,也有人不理解何以一谈反共救国,就要谈“蒋先生如何如何,胡先生如何如何”,好像离开了胡适,台湾就少了“监护人”,没了“救世主”。但是熟悉台湾政情、与胡适关系密切的人,都很了解他身份的特殊性。据王世杰说,他曾与胡适达成一项“协议”,说:“你尽可坚持你的主张,但台湾现时国际地位太脆弱,经不起你与蒋先生的公开决裂。”⑧换言之,胡适尽可以坚持一贯的主张,做自己信奉的“自由主义者”,但是为了保全台湾,不能不维护蒋介石的地位。因此,他们对雷震不断利用胡适,制造与蒋介石的对立非常反感。 最显著的事例是1951年6月,《自由中国》杂志发表了一篇社论:《“政府”不可诱民入罪》,引起保安司令彭孟缉的强烈不满,“说《自由中国》的文章,侮辱了保安司令部,他从今日起要与我算账,绝不放松,法律解决也可以”⑨。经过王世杰、陶希圣等人的调解,事情始得以平息。不料事情缓和下来后,雷震又刊出了胡适的一封信。胡适在信上说,他已经了解事情的经过,提出要正式辞去“发行人”的衔名,以示“对于这种‘军事机关’干涉言论自由的抗议”。结果这封信刊出后,不仅引起王世杰等人的强烈不满,也造成了台湾自由派的分化。 《自由中国》杂志是1948年2月,国民党败退台湾之前,由雷震倡议发起创办的。目标是动员一切民主自由人士,建立一道超党派的精神防线,“以反对共产主义,阻止政府走向投降之路”。当时胡适正要启程去美国,但是他很赞成雷震的倡议,不仅为《自由中国》起了刊名,还在去往美国的船上,为杂志起草了发刊宗旨。在这之后,雷震、王聿修还未经胡适同意,推举胡适为《自由中国》的发行人。事后证明,雷震的这项决策很有远见。《自由中国》能够在台湾生存十年之久,与胡适的金字招牌有很大关系。据说有人曾问司法部长谷凤翔,“政府觉得《自由中国》不好,何以让他办?”谷凤翔说:“因为系胡适之主办。”那人又问,“胡先生不是反共吗?”谷凤翔回答:“正因为胡先生反共,此刊才准其办。”⑩国际新闻媒体在提到《自由中国》时,也一致称为“胡适的杂志”。 胡适尽可以坚持一贯的主张,做自己信奉的“自由主义者”,但是为了保全台湾,不能不维护蒋介石的地位 客观地说,《自由中国》在创办后最初两年,在言论上还很克制。大多数文章都是“专就国际性或抽象之理论说话”(11),“建立思想斗争,宣布共党在大陆作恶之种种事实”(12),很少对政府的政策说三道四。即便有少数时评或通信“对台湾现实社会有所批评,然皆出诸善意”。理解“政府的处境艰难,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文章涉及蒋介石更是非常谨慎,“均为对介石忠言”,表达《蒋总统复职后我们的愿望》。但是经过一年的努力,雷震发现“台湾同胞阅者寥寥,几乎未生关系,这在宣传上是失败”。决定在内容上有所调整,多发表一些切合实际、有关台湾现实的文章,“使台湾同胞对本刊发生兴趣”(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