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3.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55(2013)05-0013-10 居住空间认同与传统民居的文化遗产保护等问题在当下的历史情境中逐渐获得凸显,用人类学家纳尔逊·格雷本的话说,“传统文化极有可能在旅游、现世主义与消费主义的重压之下被吞噬掉”[1]311。除这些因素外,新农村建设和城市化也在加速编排中国传统乡村的居住空间景观。这些源自传统乡村内部升级换代的心理诉求和城市化的外力推动,抑或两者暗送秋波之私下里联手,都不仅仅是对村落空间和民众居住空间进行简单的外科手术式整容乃至改头换面,还牵扯到村落空间认同和居住空间认同等重要问题域。村落空间是众多居住空间的合集。相对来说,村落空间认同是大认同,居住空间认同则是小认同;这两种认同存在交集。居住空间认同发生问题,必然牵涉到村落空间的重构。在居住空间升级换代的心理诉求过程中,中国乡村生活主体往往忽略了村落空间和居住空间的历史感延传或重构等重要问题。居住空间主体若认同了这样的历史感,古村落保护才会落剑实处。浙江永嘉楠溪江流域还保存着较为完整的古村落群,笔者曾对其中的苍坡村做过多次田野调查。本文试图以苍坡村为例对居住空间认同与古村落保护等相关问题进行论述。 一、新房子与旧房子的冲突 浙江永嘉楠溪江流域的古村落苍坡村原名苍墩,南宋时为避光宗赵惇字讳而改名苍坡。该村落为李姓聚居村。苍坡村位于永嘉县岩头镇最北面,背靠笔架山,面朝楠溪江,东面毗邻仙清公路,交通便捷。苍坡村布局别具匠心,村落四周环境优美,是楠溪江中下游著名的古村落,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苍坡村是一座典型的“宋庄”,也是中国目前比较罕见的宋代耕读社会的遗址。村落四周用大块的鹅卵石砌成约一人多高的围墙即寨墙①。 我们最近几年连续跟踪调查发现,苍坡村面貌已发生了较大变化。因村寨墙被拆除与新建楼房的醒目点缀,昔日的古村落已不再自成一体。村寨墙之所以能被蚕食般地拆掉,在笔者看来,该村李姓支书的说法较为合理。他说谁家门前或权力范围内的寨墙谁家有权利处置,村级政府无权阻止或干涉,因为这是村民自己的事,他们想拆去寨墙腾出地方盖房;现在看来这是很可惜的事,也说明村民只看眼前利益,没有长远目光②。不过,这也说明村民居居住空间确实太狭小,之所以要利用这点地方以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村寨墙原本为集体所有,但随着村里人丁的繁衍,原来的居住空间难以满足村民的需要,所以总会有村民想方设法竭力突破寨墙的限制,试图建造新的楼房。中国农村只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随后就会有很多跟风者。按照曹锦清先生对河南农村的调查和研究,他认为中国农民善分不善合,公家集体的东西分得很彻底[2]764。对于产权不明晰的村寨墙,苍坡村的村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把它分掉并拆除殆尽。现在即使想恢复原状也很难了,因为寨墙外向就是平整的水泥路,直通古村落外面的世界。 苍坡村村民传统居住空间与村落整体尤其是寨墙的命运很相似。我们2012年7月份再去该村调查的时候,其整体布局大致是这样的:东门、大宗祠、仁济寺以及女织馆这些标志性建筑基本上保持原貌。女织馆后面有白墙,系砖体建筑的新建房。其后有厕所和猪圈,但猪圈已被闲置,厕所也不再经常使用。这些都是当代农村生活被机械化改造升级后的必然结果;因为古村落要保护,即使被闲置而不再承担已有功能的建筑也不能随意拆除,但弥漫着不可名状的荒凉。岩头镇苍峰社区服务中心设置在村委会,其旁边是蓄满历史故事的东池,东池边有公共厕所,厕所北有一废弃的新房,现今仅用来放置杂物。村落东南角的望兄亭也显得寂寞衰败,已经没有人在这里守望邻近村落的灯火。 旧房子基本上是石砌墙根,或者是石头墙夹杂青砖的老房,有的墙上还遗留下用毛笔书写的“战无不胜”等字样——显然是上世纪文革时期所留下的印迹。苍坡村四合院居多,在老屋旧址上新建房屋的墙上大都嵌有刻上“泰山在此”四个字的石板,风格相似;也有看似随意刻在墙根处的,据村民说系房子建成后小孩子刻上去的,是故字迹不是很工整,但也说明传统就是这样被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在水月堂的西北方向有三层新楼房,其北是新盖简易房,其东也有一排新建房,已被拆除,显然不是房屋主人自愿所为。新盖简易房后有一排三层钢筋水泥楼房,共九间,主体呈白色,已入住七户人家。靠近村落东面新铺筑水泥路有两幢三层红墙在建楼房,后面那幢已有八户人家住进去了。那里人多,热闹;两幢楼之间距离太近,采光性差。我们调查时适逢夏天,乘凉的村民很多。因为寨墙拆除了,这两幢楼房之间狭小的地带恰好朝向村外的水泥路,通风效果好,村民在此拉家常或嬉戏就很凉快。 村落新建楼房每户村民的住房有一间房子的宽度,一股三层,共六个房间。据一位回娘家省亲的年轻母亲说,邻村的姑娘还是愿意嫁到这个古村落来的,用她的话说,“这个村有名气,生活很方便”。这些新盖楼房上边都接有半层楼房,系三角形的阁楼。村民说上面——比村政府地位高的单位,如镇级或县级以上的单位——不允许盖超出三层的新式建筑;这种阁楼是村民发挥民间智慧,迫使政府妥协的结果,或者说是村民在充分利用当地政策的空隙,为了拓展改善居住空间,而打政策的擦边球——民间智慧就是这样被逼迫山来的。这样的拓展肯定不是政府所鼓励所允许的,但是政府对此也无可奈何,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村落是熟人社会,就像苍坡村支书所说的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别把事情给做绝了”。村民在此对待古村落和传统居住空间的情感显然是暧昧的,与上面即政府的保护意愿存在着某种错位,甚至至与之发生了冲突,以致每年都有村民越级上访。我们在苍坡村调查时,就有村民告诉我们,村民李某为了拓展居住空间,多次在宅基地旧址上盖新楼房,也多次被上面派人强行拆掉,李某为此多次上访告状。我们这次调查的时候,他又在盖新房——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在原址上重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