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新年伊始,欧共体各国民众庆贺统一大市场的诞生之时,在欧洲的另一侧,有着74年历史的捷克斯洛伐克却从地图上消失,一个中欧大国裂解为两个新生国家。这一幕生动地反映了冷战后时代的世界形势:一体化与解构化两种超越疆界之趋势的交互发展构成了全球格局盘整期的主旋律。在世人关注、欢呼三大一体化的经济区域形成的同时,又需正视权威们关于21世纪初叶全球将分解为300个以上国家的预言。对比这一对似乎是相互排斥的互逆趋势,究竟哪个趋势代表着未来世界的真正图景? 对流行观点的质疑 当前流行的观点,将一体化褒扬为一种符合历史潮流的具有先进性的开放型趋势,而把解构化看作是无法适应一体化潮流而产生的逆反性的孤主主义封闭倾向,斥之为“倒退”。然而,这样的论断显然无法解释当今世界最为活跃的区域一体化所扮演的角色——对全球一体化它显示出集团封闭性,对主权国家又呈现出融合性;这也同样难以回答,为何绝大多数“先进”的一体化倡仪在历时数年乃至十数年之后仍是纸上谈兵,而“反潮流”解构化倒是“实践”超前于“理论”了。有数据显示,全世界有超过5000个的民族或亚民族群体在谋求从母国分离出去,而诉诸行动的亦超过百个。 要对两种趋势给予客观的评价,首先应对两者的含义有一个明晰的认识。延用目前普遍的界定,所谓一体化,是一种泛称,从性质上细分有经济的、政治的、社会文化的一体化;从空间上分,有全球一体化,区域一体化,次区域一体化。而所谓解构化,从性质上可分为,民族分裂主义,地方分离主义(包括地方自治化)以及其它各种政经体制的瓦解;在空间上主要表现为国家行政疆域的分解。这样细分之后,我们不难发现目前所用的一体化与解构化的含义本身就存有矛盾。泛民族主义是一体化,还是解构化?克什米尔争取从印度分离出来,并入巴基斯坦,从印度而言是解构,从巴基斯坦而言是伊斯兰教徒的宗教一体化,到底称什么?美国既是NAFTA的核心,又属大西洋共同体,更归亚太经济圈。它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再从理论上讲,三大区域对全球市场经济而言到底是一体化还是带解构性质的集团化?我们有理由对世界趋势一体化与解构化的判断提出质疑。 一体化与解构化皆是以“民族国家”这一级行政单位做为判断的基点,显然如果在国家这一级行政单位上同时出现聚合与分解,一体化或者解构化的判断便无所适从了。欲真正把握世界格局发展的脉搏,就应摆脱目前这种判断的定势,而从更宏观的全球角度出发。让我们循着这一全新线索出发,通过对一体化、解构化的新观察,以期把握深层次的根本性发展趋势。 一体化的新观察 关于一体化,当前存在几点共识。首先认为一体化是渐进的过程,有社会、文化上的同质或相融,才有经济的一体化;经济一体化的深入,才导致政治一体化。其次关于一体化的条件,达成共识的有几条:地理位置的毗邻及其关联性;社会文化、历史的渊源;要素互补性及社会生产分工的可行性;政经制度及意识形态的沟通度。 然而,这些罗列出来的所谓条件还仅仅停留在对已有的成功的一体化现象进行共性描述阶段。于是在一体化发展初期,从观察欧共体的成功范例便提出了:经济发展水平一致,社会生产水平分工和政经体制相合,意识形态一致是成功一体化的基本条件。但随着NAFTA的形成,一体化的经济条件又转而修正为:要素的互补性和社会生产分工(包括水平、垂直、超垂直分工)的可行性。近来,面对亚太地区开放型经济的成功以及现实存在的亚太区域经济互助与合作,观察家们又开始修正一体化的政治条件,认为在以经济利益为主要目标的一体化过程中,意识形态色彩将大为淡化,互异的政经体制也可通过相互沟通来达成一体化。如此下去,随着一体化的不断发展,学术界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正所谓的条件。显然,跟在变化发展的形势后面,进行描述性归纳总结是远远不够的,真正的研究应当从根源上,以理论的高度发掘一体化的真正基础和根本共性。 新的视角为我们提供了把握成功一体化的根本性条件的可能,总结起来就是一条:合作圈地缘结构的完整性。即只有在空间上基于完整的地缘结构的一体化方案,才会成功,所谓完整的地缘结构是一个复合系统,包括几个不同的层面: 首先是地缘政治结构的完整性,即存在稳定的地缘政治区,尽管世界的地缘政治格局可以不断变化,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但地缘政治区却是相对稳定的。比如西欧就是一个较完整的地缘政治区,在区内可以出现地缘政治对抗(一战、二战),也可以出现地缘政治联合(欧共体),但地缘政治活动的主要发生范围却是稳定的。亚太是更大一级尺度上的地缘政治区(从二战中的大东亚共荣圈到当前的亚太经济圈)。对不同尺度的地缘政治区域结构的客观实在性,政治地理学者已做出过较为深入的研究:德国地缘政治学鼻祖卡尔·豪斯浩弗(1941)曾对全球最高级别的地缘政治区域作过横向划分,即“泛区(pan-region)论”。他指出全球存在泛美、泛亚、泛俄、泛伊斯兰、泛太平洋和欧非泛区等一级地缘政治区域。半个世纪后美国著名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在其新著《失控:二十一世纪前夜的全球动乱》(1993版)中提出了“大国群体论”也与他的德国先辈不谋而合,预言世界将分成“群体”。而全美地理学会前主席索尔·科恩教授(1991)也曾对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纵向结构作过总结:地缘战略地域——地缘战略地区——地缘战略周缘区——破碎地带及通道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