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在世时,其思想远未获得应有的理解和评价,而在他去世后十几年,即在他1989年百岁诞辰时,他才开始被西方学术界看作本世纪最伟大的德国思想家,开始在西方进入他的影响的鼎盛时期。当时,德国洪堡基金会开始出版三卷本的纪念文集《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Zur Philosophischen AktualiatHeideggers),在第二卷的出版说明中,已把海德格尔看作本世纪的德国哲学家中对世界产生过并且还在产生着最大影响的一位哲学家。 在我国,对西方现代哲学和现代文学的研究中,目前也呈现出百川汇海(海德格尔)的局面。这不能不使我们思考:人们对海德格尔的理解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一、海德格尔是否可以得到正确理解? 从文字表述来说,不仅一般的中国人,而且一般的德国人,对海德格尔的晦涩的表述都会感到极难理解。其实,海德格尔完全有能力把他想讲的东西以可理解的方式讲出来或写下来。那么,他为什么往往以不可理解的方式讲课或写文章呢,是否他在有意刁难一般的读者呢?对这个问题,不能简单地从海德格尔本人方面去看。德国近代的大哲学家,如莱布尼茨、康德、黑格尔,都曾以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讲课与写文章。虽然他们探讨的往往都是人们切身感受到的重大现实问题,都是人们从切身感受中很容易理解的问题,但他们偏偏要以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去探讨和阐述。他们都是德国著名的教授,迫于每学期都要开新课,于是,不得不在生僻的术语与烦琐的论证上下功夫。这就是恩格斯所指出的德国哲学教授的迂腐晦涩的言辞,笨拙枯燥的语句。这已经是德国著名哲学教授们的老传统了,海德格尔也不例外。 不过,从海德格尔借晦涩的文字表述所想阐明的问题来说,在今天,已完全可以得到一致的正确理解。海德格尔本人没有明确地把他思考的问题说出来,而国外的海德格尔专家们已经异口同声地把他思考的问题明确地说了出来,就如同海德格尔本人那样以可理解的形式把同一个主题又讲了一遍。我们现在来看这些海德格尔专家的有关评述。 卡尔·勒维特(Karl Lowith)是海德格尔的最年长、资历最深的学生。他生于1897年,比伽达默尔还要大三岁,在海德格尔处从学的资格也比伽达默尔早几年。在德国人列举海德格尔学派的人物时,为首的当然是海德格尔本人,其次就是勒维特,伽达默尔只能坐第三把交椅。由于勒维特是爽直的犹太人,他对海德格尔学说的评论明朗而尖锐,所以,德国人在研究海德格尔时对他的文章与著作的引用远多于伽达默尔。1969年,适逢海德格尔八十岁生日,勒维特认识到海德格尔的思想意图在于:在西方的技术世界中维护天然的自然。勒维特向海德格尔表示生日庆贺,称海德格尔是他的“唯一的”教师(其实,勒维特的真正教师是胡塞尔),并感谢海德格尔的这一思想意图(参见奥托·珀格勒:《海德格尔的思想之路》第三版后记,1990年,弗林恩,第359页)。 伽达默尔说:“通向形而上学的那一步是在一条道路上的第一步,在这条路上,西方的历史把自己推向其当前的尖锐化。海德格尔把西方历史的尖锐化描写为存在遗忘和存在遗弃,并在建设性的行为知识(我们借以利用自然的力量以便使我们自己的生活具有可能)的优先地位中同时认识到我们的命运。然而,其中同时有其它的要求:面对人类文明的这个命运式的方向,我们今天返回到持家的概念上,返回到持家的德行上。有些事物是我们大家从我们实际的生活很好地认识的,而且我们大家知道人们必须学会节俭地使用人们在资源方面拥有的东西。这里有一些界限,它们是生态学的界限,它们今天在普遍的意识中觉醒过来,而我们必须加以捍卫。”(《海德格尔和希腊人》,载《论海德格尔哲学的现实性》第1卷,1991年,法兰克福,第67页)在解释海德格尔时,伽达默尔明确地说到了生态学的界限,并认为这一点从我们实际的生活中是可以很好地认识的,今天在普遍的意识中已觉醒过来。 德国海德格尔著名专家瓦尔特·皮默尔(Walter Biemel)比我国的海德格尔著名专家熊伟先生小七岁,他在熊先生离开德国回国的那一年开始去听海德格尔的课。他与熊先生同为北美海德格尔协会名誉会员。他是海德格尔的学生和亲密朋友。他在评论海德格尔1935年的《艺术作品的本源》一书时说:“在一个短的评论中指出:虽然科学上算计的经验可以把大地对象化,并可以使大地处在支配的暴力中,但它通过这种交往决不使大地被理解为大地,也就是说,被理解为居住之地(die Statte des Wohnens)。这一点,我们完全直接地从以下情况中就可以看出:科技上与大地打交道,这会导致在居住方面的严重破坏的后果。这是并不令人意外的,因为某种东西如概念‘居住’‘逗留’并不属于自然科学的概念群。与作为可利用的能源的自然相对照,海德格尔把大地当作不可开发的大地,大地作为不可开发的大地被保护和维护在艺术作品中。”(《马丁·海德格尔》,1973年,汉堡,第85页)很显然,皮默尔在解释海德格尔的《艺术作品的本源》时,也点到了现代科技对大地(地球、自然)的严重破坏,威胁到人在大地上的居住(生存)。 德国现象学学会主席克劳斯·黑尔特在一篇文章的第一自然段中说:“海德格尔的一部庞大的全集(其中大约50卷现在已经出版了),显现在读者面前。在一个小时内对这整体给予一个概观,这会是一件无意义的、无聊的和难以办到的事。但是,也许我能够做这样的尝试:使海德格尔的哲学探讨的精神中的某种东西生动地显现出来,我的做法是从一个问题出发,此问题在今天特别困扰着我们。我指的是工业技术对我们周围世界的破坏。”(《世界和事物》,载《马丁·海德格尔:艺术——政治——技术》,1992年,慕尼黑,第319页)在另一篇文章中,克劳斯·黑尔特又说:“唯有海德格尔洞察了这紧张的场面,这场面今天在生态学的世界危机中也对哲学的门外汉来说已成为显而易见的。现在,在海德格尔那里,各个别事物应该靠在自身内会集起四重性的关联而收回它在技术‘框架’(Gestell)中作为可替换的研究对象,作为技术上可支配的材料,作为消费社会的消费品曾失去的自己的地位(Würde)。”(《海德格尔和现象学的原则》,载《海德格尔和实践哲学》,1988年,法兰克福,第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