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肯定主体因素尤其是主体认识结构在认识中的地位和作用,是贯穿于康德的批判哲学与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之中主体性思想的基本内容。就这一思想的提出而言,二者都是针对经验主义认识论的。然而,仔细分析他们对经验论的批判就会发现,这里既有相同之处,又有明显的区别。 康德是从总结历史经验入手,展开其批判哲学的认识论,进而阐述其主体性思想的。在他看来,认识论应首先研究科学知识的条件及其来源问题,而在这个问题上,以往的哲学无论是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理性派,还是以洛克为代表的经验论,其观点虽然都有合理之处,但都是片面的、都有其缺陷。其中经验论的问题在于,它错误地将知识“起于”经验与“来自”经验混为一谈,它无法保证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康德指出:“经验永远不会给与经验的判断以真正的或严格的普遍性,只能通过归纳给与它们以假定的和比较的普遍性。”①在此,康德尤其不同意休谟把因果原理归于“习惯性联想”、仅表示主观联想的必然性的观点,康德指出:“他不能解释知性怎样有可能必须把那些在其本身而言的本不是在知性里联系着的概念,思考为必然在对象中联系着,而且由于他从来就没想到,知性也许本身就能通过这些概念而成为在其中发现它的对象的这种经验的创造者,所以,他就不得不从经验来得出知性概念,就是说,从一种主观的必然性(即从习惯)得出它们来,而这种主观的必然性(习惯)是发生于经验中的重复联想而被误作客观的。”②康德认为,洛克和休谟所一致主张的这种经验性的起源,是与我们所实际上具有的科学验前知识,即纯粹数学和普遍自然科学不相协调的;而这一事实就足以推翻这种起源论了。 值得注意的是,康德在建立其认识体系时虽然批判了经验论,但并不彻底否定经验论。他指出,我们只能认识我们所经验的,知识必定并且只能从感官获得材料。既然如此,知识的普遍必然性如何得以保证呢?在此他借鉴了理性派尤其是莱希尼兹的如下观点:理性本身有一些天赋的内在原则成为永恒的法则,它们作为一些必然的关系早已潜在于感觉经验中并起着一种我们感觉不到的现实作用,理智通过对感觉经验的反省即可得到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知识。基于这一切,康德提出了他关于认识起源问题的如下富有创造性的观点:“虽然我们一切知识都从经验开始,但却不能认为一切知识都是从经验发生出来的。因为很有可能,甚至我们的经验性的知识也是由我们通过印象所得的和我们的知识能力(感性印象不过是机缘)本身提供出来的东西这两者结合而成的。”③ 按照康德的以上说法,知识有两个条件或来源:一是感官提供的后天的感觉经验,二是我们的先天认识能力所提供的认识形式,任何一个科学知识都是由这两方面的因素构成的。对此,康德从区分不同形式的判断入手作了具体的论证。按照他的说法,一切科学知识都是以一定逻辑判断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而逻辑判断又可分为“分析判断”和“综合判断”两大类。他把分析判断与“先验”进而又与唯理论等同,把综合判断与经验进而又与经验论等同,认为前者具有普遍必然性,但无法获得新知识,而后者具有新知识的内容,但不具有普遍必然性。因此,科学真理只能是既非先验分析判断,又非经验综合判断的另一种判断,即“先天综合判断”,它是由先天认识形式和后天感性经验相结合所产生的逻辑判断。包括数学和自然科学在内的一切科学知识,都是先天综合判断。 康德在科学实验和社会斗争的现实基础上,在充分吸收哲学史上的思想资料的前提下,提出的关于科学知识的条件及其“先天综合判断”的理论,包含有对人类认识本性的新见解,其中最主要的是他深刻地揭示了主体认识结构在认识中所起的能动作用,这为认识史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 同康德一样,波普尔批判理性主义哲学中主体性思想的提出,也与对经验论的批判密切相关。早在本世纪40年代,波普尔在其《精神的水桶说》和《水桶和探照灯:两种知识论》等文中就曾对经验论进行了专门的批判。此后,他又在《猜想与反驳》、《客观知识》等重要著作中,进一步对经验论作了系统的批判。他的这一批判是通过对“常识知识论”(简称“常识论”)或“精神水桶说”(简称“水桶说”)的批判表现出来的。所谓“常识论”,他概括为:“如果我或者你想要知道关于世界的某些未知的事物,我们就得睁开眼睛四处察看,并且竖起耳朵留心去听,特别是听听其他人所说的东西。因此,我们的各种感官是我们知识的源泉——是外部事物映入我们心灵的源泉或入口。”④通常波普尔又称这一理论为“精神水桶说”。 在波普尔看来,“水桶说”作为一种知识理论,虽然在现代具有广泛市场,但并非现代的产物,其雏型存在于古希腊哲学之中。原子论者假定原子从我们所感知的对象中脱离开,然后穿过我们的感官,在那里它们变成了知觉;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则是由知觉“凑合”而成。在近代,“水桶说”获得了其完整形式。经验论者把人们的心灵看作是一个全空的、或者多少有点空的水桶,物质通过我们的感觉而进入这个水桶,并在水桶中逐渐积累,然后被消化。比如,培根就把知觉比作“应时的熟葡萄”,经过“耐心和勤恳地收摘”,然后加以榨取,即可从中流出“知识的纯酒”。再如洛克,他的“心灵白板说”则主张“我们的心灵是一块白板,感觉在它上面刻印下它们的信息。”⑤在波普尔看来,“水桶说”在哲学史上还有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即康德以更激进的形式所主张的观点。康德否认上述严格的经验主义者把知觉看作是“纯粹的”观点。他“断定我们的经验是同化和改造过程的结果——是感性知觉和发自我们心智的某些成分合成的结果。”⑥不过,在此应注意的是,波普尔在将康德的观点纳入水桶说并予以否定的同时,又强调指出,康德的观点比纯粹经验主义更接近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