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不赞同某些研究者片面地强调西方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传统哲学的相同、相通之处,而闭口不谈两者之间在内在精神上的实质性差异,指出:中国哲学精神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哲学精神,中国哲学传统是一种理性的理想主义传统,此与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不安、躁动、无所归依、平面化、虚无、非理性等等,不可同日而语。文章特别深入探讨了它们有关语言与存在之关系的不同认识,指出:尽管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传统哲学那十分注重语言的模糊性、不确定性,但西方哲学自现代而后现代,是不断地走向语言自身,最终把语言上升为本体,凸显语言形式本身的创造性;中国哲学则注重语言与活生生的生活世界的关系,旨在肯定“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的前提下,寻求一条通过语言而又超越语言的道路,以期最终实现对理想人格和理想境界的追求。作者认为,中国哲学统一了理性与理想、真理与价值的“中道”智慧,将对于人类文化的未来发展和理想主义的重建产生积极的影响。 幽灵,一个虚无主义的幽灵在西方上空游荡。从尼采、海德格尔等人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再到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德里达等人的解构理论,虚无主义已经由19世纪中叶表现于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引起争议的艺术形象,到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哲学的殿堂,并成为某种方兴未艾、来势凶猛且涵盖广泛的思潮。非连续,非中心,非系统,非理性,非人文,所谓法则、实在、真理、真实、善、普遍性等等,都失去了其神圣的色彩而受到无情的嘲讽,无意义似乎成为了唯一可确定的“意义”。 表现为某种自觉的理论形态的虚无主义自然有其相当深刻的一面,笔者所要提出的问题是:这样一种思潮能够或者应当成为当代思想的主流吗?全面论述后现代主义及其对人类思想文化可能发生的影响,非笔者的学力所及,本文只是力图从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传统哲学精神之比较这一特定的角度,特别是围绕它们有关语言与存在之关系的认识,对上述问题作一探讨。 国内学术界对于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研究和介述,是始于文学批评领域,近两年来有在哲学研究领域进一步凸显出来的趋势,且颇有一些论著是致力于或论及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传统哲学的比较,此种比较研究对于抉发中国哲学的现代意义,增进国人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了解和中西哲学的沟通,都有其积极意义。但是,令笔者诧异的是:在此类比较中,几乎没有人认真地探讨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传统哲学之间的实质性差异,而如果我们不只是停留于某些表面的现象,应该说差异性恰恰是更为本质的方面。就主流精神而言,中国哲学所体现的乃是一种脚踏实地的生活智慧、生命智慧,由之所开显的乃是一种理性的理想主义传统,此与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不安、躁动、无所归依、平面化、虚无、非理性等等,根本不能够同日而语。疏于对后现代主义与中国哲学在内在整体精神方面之差异性的探讨,导致了一些比较往往流于不相应的比附,例如:有的学者宣称后现代主义与中国哲学都主张“天人合一”,令人费解的是,在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在德里达等人的哲学思想中,可以说是既没有“天”,也没有“人”,又何论“天人合一”?此类情况亦不同程度地存在于对胡塞尔、海德格尔等西方现代哲学家的研究中。 一、表象与幻相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现代主义文化乃是一种“表象”的文化。“表象”不同于反映和摹写,它被认为即表现着什么(无论是以概念还是艺术的形式),而又与被表现者(存在)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相比较而言,在后现代主义那里,则可以说是只有“文字”而没有“思想”,只有“能指”而没有“所指”,只有表现而没有被表现者,“表象”成为了“幻相”,生活的世界成为了由语言符号(能指)的转换所组成的游戏过程。 后现代主义是作为现代主义的反叛或对立而出现的,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它又是现代主义自身发展的一种结果,二者可以整合于20世纪西方哲学发展的整体过程中,并表现出某种“向前推进”的取向。这一过程始于对西方传统哲学的反省,后现代主义可以视为是对反省的再反省。在后者看来,现代主义对于理性的批判仍然脱离不了理性的预设,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仍然摆脱不了形而上学的限制。后现代主义传入之初,国内曾有人把它翻译为“后期现代主义”,这种译法虽然失之准确,却歪打正着地指出了二者之间内在的连带关系。 国内学术界论述后现代主义引述最多的大约要属D·W·佛克马和汉斯·伯顿斯所编《走向后现代主义》一书。该书作者之一布赖恩·麦克黑尔论及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本质差异曾下过一个判断,认为“现代主义是以认识论为主旨的”,现代主义作品所提出和关注的问题是:“从作品中获知什么?如何获知?谁知道它?他们如何知道它,确切程度如何?认识是如何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的?可信性如何?认识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时,认识的对象是如何改变的?什么是认识的极限?”等等;“后现主义作品是以本体论为主旨”,它所提出和关注的问题是:“世界是什么?世界有多少类型?如何组成?不同点在哪里?当不同的世界相遇时,会发生什么?或什么时候世界间的界线遭受侵犯?”①等等。 说后现代主义是“以本体论为主旨”,此所谓“本体论”自然与西方传统本体论无缘,就是说这一概念不是指谓某种关于元本体、元宇宙的探讨,而是被用来指谓某种有关宇宙存在状态的描述,此所谓存在状态又不过是多元宇宙中一种可能的方式。因为后现代主义的主旨之一就是彻底否认有某种在本体论意义上高于他物的存在,一切皆可能、生成、变异、差异、解体、断裂,任何具有中心指涉性的整体同一性都失去了存在的根据,不仅西方传统的实体主义的形而上学在否定之列,即便是海德格尔意在消解和扭转传统形而上学的基本存有论,亦被认为仍表现出寻求“在场”与“实在”、语言与真理的某种同一性的企图,而被德里达等人指责为未能摆脱“形而上学的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