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希·弗洛姆是当代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社会学家和哲学家,也是法兰克福学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激烈地批判、揭露现代资本社会的罪恶和病态,不倦地为争取人道主义的理想──善良、正义、自由、团结的胜利而战斗,不妥协地遣责人类社会中任何形式的邪恶、侵略性和暴力的表现。在弗洛姆众多的著述中,给予人们最强烈的感觉是他的社会哲学理论,确切地说是他的以人性概念为中心的社会哲学理论。 一、强烈“危机意识”主导下“批判──理想”的思维模式 自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以来,几代人一直把他们的希望建立在无止境的工业进步这一信念基石上。他们期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完全征服和支配自然界,让物质财富涌流。获得尽可能多的幸福和无拘无束的个人自由。工业的进步使人们坚信,生产的发展是无边境的,技术可以使我们无所不能,科学可以使我们无所不知。社会发展的未来是无限光明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无限地满足所有的愿望并没有带来欢乐和幸福;独立主宰自己生活的意愿又常常使大家变成官僚机器的齿轮;现代化的大众传播媒介操纵着人们的思想、感情和趣味;经济发展仅局限于少数富有国家,贫国和富国之间差距越来越大;技术的进步不仅威胁着生态平衡,而且也带来了爆发核战争的危险。这一切是同资本主义这一造就巨大历史进步生产方式密切相连。面对现实,可以这样说,自19世纪以来,在那些站在时代智慧颠峰的思想大师的视野和脑海中,一直生长和弥漫着一种强烈关心人、关心社会的“危机意识”。在这种“危机意识”的主导下,他们纷纷提出自己对资本主义社会“病患”的诊断,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尽管这些“诊断”和批判在认识的角度和分析的途径上有时大相庭径,但他们的思维模式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即首先确定他们所面对的社会是病患的,是需要改造的,因而必须批判地加以认识的;然后,在此基础上给出改造这个社会的方案和途径,因而又是乐观的、理想化的。这种“批判──理想”的思维模式可以被认为是19世纪至20世纪社会哲学探索的基本特征。 弗洛姆的社会哲学探索亦是如此。他1941年发表的第一部著作《对自由的恐惧》较为全面地阐释了他的社会哲学基本原理,这些原理在以后的一系列著述中得到了充分发挥。如《为自己的人》(1947年)、《健全的社会》(1955年)、《爱的艺术》(1956年)、《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1961年)、《希望的革命》(1968年)、《占有还是生存》(1976年)等等。这些著作思考和的探索的主题之一,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的分析,以及对人的人道化各种不同方案的设计。 弗洛姆极其鲜明地揭露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悲剧。他认为,在这个社会中,全都生活集中于生产、销售和消费商品的人,人自己也变成了商品。人在“人格市场”上作为他力求畅销的物的某些质的总和出现。无论在人格市场还是在商品市场,起作用的是同一决定价值的原则。在这两种场合,价值都是由它们的交换价值决定。一个人能否成功,主要还是看他在市场上是否畅销,看他在竞争中能否获胜,看他的“装潢”是否吸引人。人对生活的态度是冷淡的、表面的、纯机械的。对他人的态度是抽象的、理性的,没有任何深情的眷恋。在这样的社会中,人感到自己不是本身能力的积极承担者,而是内容极贫乏的“物”,感到自己依附于在他之外的,并投射自己全部生命本质于其中的力量。他变成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经济条件和政治条件的俘虏。在这样的社会中,人的生活充满了经常不断的恐怖、无能为力、惊惶不安、没有信心的感觉。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造就了它所需要的个性类型,这就是“组织的人”、“机器化的人”、“消费人”、“具有商品销售性格的人”,他们甚至对能够使他们自己的生命,他们子孙后代的生命造成威胁的情况──核灾难和生态灾难──无动于衷和漠不关心。 弗洛姆认为,可以把非人道的资本主义社会改造成为精神心理上健康的社会,途径就是改变构成社会的每个个体价值立场和意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对人进行道德的再教育,以便使人由“有效取向”代替“商品销售的取向”,改变“社会性格”。只要人意识到自己的本性内在价值并依照它而行动,那么,异化、重占有的取向就会消失。弗洛姆认为,只有人的心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新社会才能出现。对非人道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弗洛姆主张着一种道德伦理理想式的“思想和心灵的整体化革命”,这既是他的社会哲学理论独到之处,又是这种理论一旦推至极端则难以自圆其说的焦点所在。 二、以作为动力因素的人性、社会性格为核心的社会哲学理论 弗洛姆社会哲学的探索最初指向是“在社会进程中作为动力因素的心理因素的作用问题,以及它最终导致的社会过程中心的心理、经济和意识形态因素之间相互作用的问题。”① 把心理学理论引入社会哲学领域,这并非是弗洛姆的独创。这项研究任务的提出应归功于弗洛伊德在这方面的研究。弗洛姆认为,“人的个性结构不仅可以决定思想和感觉,而且可以左右人的行为”②,这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一大成就。根据弗洛伊德的研究,个人从根本上说是反社会的,社会必须驯化他;同时也必须准许他的一些直接生理性的,因而是根深蒂固的内驱力得到满足,但对大部分内容必须加以改良,要巧妙地压抑人的本能冲动。由于社会对这种本能冲动的压抑,某些东西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对本能冲动的压抑导致了反抗,这种反抗具有文化价值,因而成为人类文明的基础。在这里,个人与社会表现现出两种基础的关系:其一,人类文明社会的形式源于人的本性冲动。人的本性具有了人类社会初始形成原因的意义。其二,人类社会发展及呈现出的纷繁复杂的多种现象源于人的本能冲动与社会对立的予盾之中,因而人及人性在社会及其生活中是动力的因素。弗洛姆社会哲学探索的出发点或者说最初指向同弗洛伊德上述认识具有极大的一致性,他所要探求和说明的正是社会进程中作为动力因素的心理因素作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