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因从对基础论或还原论的批判中,引出了整体主义知识观,它包括下述要点:(1)我们的信念或知识是作为一个整体面对感觉经验法庭的,接受经验检验的是知识总体,而不仅是整体边缘或离边缘较近的陈述,如直接观察陈述,各门具体科学的陈述等。(2)对整体内部的某些陈述的再评价必将引起整体内部的重新调整,对其真值的重新分配。因为它们在逻辑上是相互联系的,而逻辑规律也不过是系统内的另外某些陈述,并不具有特殊地位。(3)在任何情况下整体内部的陈述都可以免受修正,假如在其他部分作出足够剧烈的调整的话。(4)基于同样的原因,在顽强不屈的经验面前,整体内的任何陈述都可以被修正,甚至逻辑和数学规律也不例外。(5)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经验证据对于理论整体的决定是不充分的。(6)所以,在理论的评价和选择上,不存在唯一确定的真理标准,而受是否方便和有用这样一些实用主义考虑所支配,同时还要顾及该理论是否具有保守性、温和性、简单性、普遍性、可反驳性、精确性这样一些特性。这里,(1)-(2)点可概括为“整体论论题”,亦称“迪昂—蒯因论题”;(3)-(4)点可概括为“理论内陈述的可任意修正性原则”;(5)即是经验决定理论的不充分性论题,它在这里成为支持整体论论题和可修正性论题的逻辑依据,第(6)点充分展现了蒯因哲学的实用主义倾向。 关于蒯因的整体主义知识观,我想着重论述以下几点: 一、整体主义知识观的理论基础与支持论证 假如不是从历史发展的秩序上看,而是从理论的逻辑关系上看,究竟是何种理论原因导致蒯因形成了整体主义知识观?后者的理论基础是什么?蒯因支持它的论证有哪些?我通过研究发现,整体主义知识观的理论基础有两个,即蒯因的不够彻底和不够一贯的实在论立场和他的经验决定理论的不充分性论题,支持它的论证则有三个:科学实践论证、语言学习论证与归谬论证。 蒯因作为一名极其推崇自然科学发展成就的哲学家,作出了明确的实在论承诺,即承认四维时空中的物理对象和数学中的类独立于研究主体而存在。但他同时又具有约定论和工具主义的倾向,这表现在他把物理对象和数学中的类看作是人为设定物,并且把科学理论看做是根据过去经验来预测未来经验的工具。不过,在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倾向中,蒯因的实在论倾向更强烈一些,这表现在他坚持认为:科学理论归根结底起源于经验,即起源于外部对象对作为认识主体的人的感官刺激,并且始终以错综复杂的形式保持着与经验的联系,在原则上可以或者应该在经验的反证面前得到修正或者辩护。独立存在的外部实体始终是我们所要认识和把握的对象。蒯因还认为,我们的整个科学尽管具有经验的起源,但它却超越了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经验,因此从同一组经验可以发展出不同的相互竞争的理论。换句话说,我们的理论是被我们所有可能的经验所不充分决定的,我们注定有在经验上等价但逻辑上不相容的理论。由于经验对理论有决定作用,但这种决定作用又不是直接的和充分的,因此理论就象一个悬浮在经验基础上的上层建筑,经验内容和经验意义在其中不能孤立地和确定地加以分配。实际上是科学理论整体面对着感觉经验法庭,遇到顽强不屈的经验反证时,究竟去修正或调整科学理论中的哪一个部分或哪些语句,是有很大选择自由的。而这正是蒯因整体论论题所要说的。因此,蒯因的实在论立场和经验决定理论的不充分性论题就是其整体论论题的理论基础。并且,经验决定理论的不充分性与整体论论题实际上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思想。 对于一个好的科学理论而言,仅有恰当的观察证据是不够的,它还必须是一个完整的系统。科学构造和发展科学理论的活动就是同时对观察与系统的追求。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否则所得到的就“仅仅是观察记录,或只是无根据的神话”。①科学理论是一个在某些点上通过观察句与观察相联系的句子系统。或者,用蒯因自己的话来说,“理论作为一个整体……是被条件反射机制以各种方式相互联系而与非言语刺激相联系的句子之网”,②这就是他所谓的“信念网”,具体说来,科学理论系统是“那些在科学中被作为真的而接受下来的——尽管是暂时的——句子之网,在边缘上的是场合句,而且,这是一种特殊的场合句,即在任何给定场合对相关联的诸组或诸种感觉器的刺激会导致在那个场合接受这些句子为真句子。”③因此,一个科学理论的确立,需要有理论与证据之间精巧的相互调整,这种调整着受着除观察之外许多其它因素的影响。 通过仔细的研究,可以把蒯因支持其整体论论题的论证归结为下述三个: (i)科学实践论证。科学家在检验假说H时,必定还要肯定一组辅助性假设A的真。于是,在面对否定的观察结果时,科学家可以在A中作出足够剧烈的调整,从而拯救待验证假说H。蒯因认为,以上情形是毋庸质疑的经验事实。 (ii)语言学习论证。蒯因相信语言的基本部分如观察句可以实指地学会,而语言的大部分则超出了可观察事物及其类似性的范围,需凭借类比综合才能学会。科学理论作为一笨重的语言结构,由理论词项编织而成,后者又由编织的假说相连接;它只在某些地方与观察相关联。当它作出一虚假预言时,人们可以作出不同的选择去修正该理论,以便它今后不再作此类虚假预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该理论的语言除场合句之外,还包括了并不直接与观察相关联的语句,这些语句只能凭借一系列不可还原的类比跃跳才能学会,这就是说,当向回追溯时,不可能在观察语言的基础上顺利地导出理论语言。这就是蒯因所给出的关于整体论的自然主义解释:它源自于语言学习过程中类比综合对于经验证据的超越。 (iii)归谬论证。蒯因论证说,如果整体论论题是假的,即一理论的每一句子都有其唯一确定的经验意义和经验蕴涵,那么,我们应该能达到一可接受的关于个别句子的证实理论,并且我们也应能够在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之间划出绝对分明的界限。但事实上,后面这两点都是不可能达到的。所以,并非一理论的每一句子都有其确定的经验内容,理论是作为一个整体面对感觉经验法庭的。相反,如果整体论是正确的,则认识论上的还原论不可能是正确的,并且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之间的绝对分明的界限也是不存在的。蒯因本人严格论证了这后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