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超越旧的“形而上学”传统是胡塞尔一贯的观点。西方学者一般依据这一观点,认为胡塞尔的现象学主要是一种方法,因而特别强调其现象学方法论研究。实际上,胡塞尔拒绝旧的“形而上学”,旨在建立其严密科学的现象学本体论。这种严密科学不是一种方法,而是一种特殊的“形而上学”,就其实质而言,是一种主体性哲学,一种以“纯粹意识”,“纯粹自我”为基石的先验唯心论。 胡塞尔的现象学特质是一种方法还是一种本体论,已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本文从胡塞尔拒绝以往的“形而上学”入手,考察胡塞尔严密科学构想,认为胡塞尔拒绝以往的“形而上学”是为了建立其严密科学的本体论,而这种严密科学本体论就其实质而言,是一种主体性哲学,一种以“纯粹意识”、“纯粹自我”为基石的先验唯心论。 一、拒绝以往的“形而上学” 克服以往的“形而上学”,把科学和哲学建立在现象学基础之上,这是胡塞尔一贯的主张。在他看来,以往的一切科学都缺乏牢固的基础,在现象学之前的一切哲学都是旧“形而上学”。他认为关于传统哲学所关心的思维与存在谁是第一性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换言之,这个问题不是哲学问题。尽管胡塞尔不反对客观外界的存在,但是他坚持认为只有意识中的存在才是哲学关心的存在,现象学是中立的,它既不维护也不反对精神之外的实在性,现象学只是对意识之外的实在问题不感兴趣。在《理念》第1卷英译本前言中,胡塞尔说:他既反对哲学的实在论也反对唯心论。他甚至说:“先验唯心论在其自身完全包括自然实在论”。(①第254页)他认为他的现象学的唯心论超越了传统哲学唯心论与唯物论的对立。胡塞尔早在1923年在《第一哲学》的演讲中,就提到要超越“旧的形而上学传统”。在1927年8月《大英百科全书》第三版“现象学”条目中更清楚明确表述为:我们要“现象学地解除所有哲学对立”,也就是说要对“传统的哲学观点含糊的对立”进行现象学解除。(①第253页)胡塞尔认为在传统哲学中有各种各样的对立:“唯理论(柏拉图主义)与经验论,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唯心论与实在论,存在论与先验论,心理主义与反心理主义,实证主义与形而上学”之间的对立。(①第253页) 由此可见,胡塞尔的确拒绝“形而上学的复活”,反对(以往)“一切哲学的复兴”。西方有些学者由于世界观的局限性,被胡塞尔的表面言词所迷惑,认为胡塞尔的现象学不是一种形而上学,即不是一种本体论哲学,而是一种方法,如联邦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的《当代哲学主流》在写“现象学”这一章时,给现象学冠的标题是“方法论的现象学”。西方学者一般都非常强调现象学方法,尤其是现象学还原(停止判断)的重要性。胡塞尔《巴黎讲稿》的英译者P·扣斯腾保姆在英译导言中说:“胡塞尔对存在主义的重大影响起因于后者依赖于现象学的方法,特别是停止判断”。(②第XXⅢ页)《欧洲科学危机与先验现象学》英译者D·卡尔和《逻辑研究》英译者F·N·芬德莱把某人是否熟悉和使用过现象学的停止判断当作某人是不是现象学家,其学说是否是现象学的标准、尺度。卡尔说:“任何了解胡塞尔的人都知道对于他的整个哲学地位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比停止判断更根本的了”。(③第158页)还有人从胡塞尔拒绝以往的形而上学得出胡塞尔的现象学超越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也就是说,超越哲学基本问题的结论。Q·劳尔在《现象学与哲学危机》英译导言中说:“如果把他(指胡塞尔—引者)的哲学解释为任何意义上的形而上学唯心论则是错误的。”(④第67页) 诚然,现象学还原(停止判断)在胡塞尔现象学中非常重要,胡塞尔本人也一再强调:“假使我们不领会这个还原的意义就丧失一切。”(⑤)他一直强调他的现象学还原(停止判断)对他的现象学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说,他的现象学是根据现象学还原来定义的。在《危机》中声称要建立“现象学还原的现象学”(⑥第247页)但是,不能因此就得出胡塞尔的现象学是种方法,甚至认为胡塞尔的现象学超越了哲学基本问题的结论。事实上,胡塞尔一方面是用他的现象学还原法来拒绝以往的“形而上学”,另一方面则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建立他的严密科学。这种严密科学是一种纯粹意识本体论,也是一种特殊的“形而上学”。他自己也承认:“现象学只排除与朴素的和矛盾的对象打交道的那类形而上学,但它并不完全排除形而上学。”(②第38页) 二、严密科学的构想 1、严密科学是一种从我本学开始的纯粹意识本体论 胡塞尔认为,在哲学史上只有他的先验现象学才堪称为哲学,因为哲学是一种无所不包的科学,即“理论之理论、科学之科学”,而其它科学只是哲学的成员。只有在哲学的系统统一体中,才能把科学发展成为纯真的科学,而历史上,所有科学都缺乏科学的纯真性,因而,胡塞尔要重建作为无所不包的科学统一体的哲学观念。胡塞尔把以往所有科学都当作“形而上学”来拒绝,自诩只有他的“先验的现象学唯心论”才是一种“严密的科学哲学”。 胡塞尔于1910年在《逻各斯》(第280-314页)上发表了《作为严密科学的哲学》一文,在这篇论文里他一开始就说,“哲学自诞生之日起就声称是严密科学”。(⑦第71页)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这种主张不时地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但人们一直没有完全放弃这一主张。然而,他又认为这种努力所取得的成果甚微,纵观整个哲学史,推动哲学朝向严密科学的伟大目标进步的关键性革命,即所谓的“哥白尼式革命”,主要有四次:第一次是苏格拉底—柏拉图的革命;第二次是反对经院哲学的革命,尤其是笛卡儿革命;第三次是康德的理性批判和费希特的哲学思索。这三次革命虽然均取得一定成就,可都是不彻底的。真正彻底的革命是胡塞尔本人所作出的“先验现象学”革命。在胡塞尔看来,以往哲学都是非科学的。“我并没有说(以往)哲学是不完善的科学,就其作为一种科学而言,它还没有开始。”(⑦第73页)这是因为以往哲学本身缺乏严密科学的特性。那么,如何才能重建一种具备科学特性的先验现象学呢?胡塞尔从哲学史,特别是笛卡儿的哲学革命中得到启发。在他看来,笛卡儿的《第一哲学沉思集》的目的是把哲学变成一门基于一个绝对基础之上的科学的完全变革。这个绝对基础就是主体本身。这种彻底的哲学新开端是必然的。因为,实证科学经过三个世纪的辉煌发展,由于其基础,其基本概念及方法的晦涩而受到阻碍。笛卡儿的“第一哲学沉思”由于返回到“纯粹我思”上,因而笛卡儿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哲学。转向主体性是笛卡儿哲学的实质。经过笛卡儿沉思向主体本身转向的革命,哲学就从客观主义转向主观主义。于是,胡塞尔认为,他在“笛卡儿的第一哲学沉思”中,发现返回到自我的真正意义,这种意义就是先验的现象学的诞生。因而,胡塞尔说:“笛卡儿通过他的《第一哲学沉思集》的研究很直接地起着把一门已发展着的现象学转换成一种新的先验哲学的作用。因此,人们几乎可以称先验现象学是一种新的笛卡儿主义。”(⑧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