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93 文献标识码:A J.麦克道尔(John McDowell)为自己所设置的哲学任务是消解近现代哲学所陷入于其中的诸多深刻的忧虑(anxieties)或困惑(puzzlements)。在他看来,这些忧虑都集中于心灵与世界的关系之上:心灵事项(the mental)——比如经验(直观、感觉意识)、经验思维(特别是相信和判断)或其结果即思想——如何可能接触到或关联到进而指向客观事项(the objective),即它们是关于世界中的这个或那个客体(对象)的,或者表现了世界中的这个或那个事态是成立的?麦克道尔将心灵事项对客观事项乃至世界的这种指向性称为心灵事项的客观意蕴(objective purport)或者意向性(intentionality)。因此,相关的忧虑就是关于心灵事项如何可能拥有这样的客观意蕴的忧虑。那么,这样的忧虑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麦克道尔认为,近现代哲学家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忧虑,首要的原因是他们坚持着这样的心灵观:心灵是一种器官。一些哲学家认为这种器官是物质的,另一些哲学家认为它是非物质的。无论坚持哪一种理解,相关的哲学家均认为发生于这样的心灵器官之内的状态或事件本质上说来均与外部世界中的事项无涉。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心灵状态或事件事实上的确具有客观意蕴,指涉了世界中的客体或其所处的情况。因此,他们不得不认为我们的心灵具有“一些神秘莫测的能力”(mysterious powers),正是借助于这样的能力,发生于心灵之内的状态或事件才得以具有了客观意蕴,魔术般地指涉了世界中的客体或其所处的情况。但是,这样的有关心灵事项的客观意蕴的理解显然是无法让人满意的。① 不过,即使我们放弃了心灵是一种器官的观念,心灵事项何以能够具有客观意蕴这点仍然让人倍感困惑。麦克道尔是这样分析这种困惑的产生原因的。首先,他断言,就心灵事项中的一个特别重要的类别即经验思维来说,其客观意蕴或者其对世界的指向性就意味着在其是否得到了正确的实施这点上它需要对世界即对事物所处的情况负责。而且,我们只能将在此所涉及的对世界负责这样的事情理解成这样:它是经由对经验负责的方式居间促成的。在此,“对……负责”英文原文为“answerable to”,意即“需要向……解释或者辩护自己的行动”(required to explain or justify one's actions to)。因此,一个相关的心灵事项拥有客观意蕴就意味着它要从经验那里得到辩护。这样,对经验负责当是构成了理由的逻辑空间的结构的那种规范性关系或辩护关系。但是,按照通常的理解,经验是由印象构成的,而印象不过是世界对我们或者说我们的感性或感官的冲击。这样的印象进而经验似乎只能是单纯自然的事件,只能通过被置于自然科学的理解的逻辑空间之中的方式得到理解,而绝对不能通过被置于理由的逻辑空间之中的方式得到理解。因而,它们绝对无法为相关的心灵事项提供辩护。因此,我们便陷入了一个典型的近现代哲学的忧虑之中:经验思维——进而一般而言的心灵事项——如何可能具有客观意蕴?或者说,有关世界的思想如何可能具有经验内容? 麦克道尔将他所关心的哲学忧虑称为“先验忧虑”(transcendental anxiety),它不同于所谓“认识论忧虑”(epistemological anxiety)。②认识论忧虑所涉及的是正确的经验思维或者说经验知识的可能性问题:“用奎因的司法象喻来说,这就等于这样的某种东西:‘出现在对比如一个信念的审判之中的经验如何能够宣布一个对于这个信念来说足够有利的裁定,以便它可以被算作知识的一种情形?’”③而先验忧虑所涉及的则是(特别说来)经验思维的可能性问题,也即经验内容的可能性问题:“我们发现我们陷于其中的一种思维方式让心灵与实在的其余的部分干脆无法发生接触,而并非仅仅让它认识它们的能力发生问题。”④显然,与认识论忧虑相比,先验忧虑更根本:只有在消除先验忧虑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产生认识论忧虑。换言之,只有在我们的思维能够具有经验内容这个条件得到了满足的情况下,人们才会提出我们的思维是否能够让我们拥有知识这样的“问题”。在麦克道尔看来,许多哲学家——比如罗蒂⑤——常常将这两种全然不同的忧虑混为一谈了。⑥ 麦克道尔坚决否认心灵是一种器官的观念,进而也否认心灵具有神秘莫测的指涉能力的观念。在他看来,心灵不过是各种各样的心灵能力的聚集(collection),而这些心灵能力的拥有者则是一个具心的(minded)存在物(即有理性的动物)。⑦具心的存在物的生活是在与世界的认知的和实践的关系中度过的,因而其心灵能力的行使即相关的心灵事项(心灵状态和事件)本质上就关联着世界中的客体及其所处的情况: 有关心灵的话语就是有关心灵生活的主体的话语——在它们是心灵生活的主体的范围内;而且,按照我所意指的解释,如下想法只不过是一种我们应当予以抛弃的偏见:心灵生活必须被构想成是发生在一种器官之内的,以致于其状态和事件内在地(intrinsically)就独立于与相关有机体之外的东西的关系。⑧ 心灵生活是我们生活的一个侧面,它就发生于心灵之内这样的观念能够而且应该与如下观念分离开:存在着我们的这样一个部分,在其内它发生着(无论这个部分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假定这样的说法有意义)。根本不必通过比如下方式更为精确的方式来准确地确定心灵生活发生的地方:说它就发生在我们的生活所进行的地方。于是,心灵生活的状态和事件不可能比我们的生活更少内在地关联着我们的环境。⑨ 我的目的不是设定神秘莫测的心灵能力;相反,我旨在让我们重新拥有有关思维的这样的构想:它是这样一些能力的行使,它们并不是为一个思维的存在物的某个部分——这样一个部分,在刻画其内部的安排时,我们可以不考虑该思维的存在物是如何置身于其环境之中的——以一种神秘莫测的方式所拥有的,而是为一个思维的存在物本身——一个在与世界的认知的和实践的关系中度过其生活的动物——以一种非神秘莫测的方式所拥有的。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