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化哲学是一个哲学家族。这不仅指希腊化哲学由诸多流派辉映所成,还因为希腊化时期的哲学派别包括斯多亚学派、伊壁鸠鲁学派、怀疑派和中期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最后都离开了类似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那样体系性建构的尝试。这个时期的哲学家关注某个或者某些问题,尤其是真理如何落实为实践(心灵哲学/伦理学)的问题,哲学的其他描述都主要环绕心灵哲学得到诠释。哲学不以体系性地呈现人类的福祉为其思辨雄心,而以专注于某种关怀或者福柯所说的修身技术为其满足。 从古典到希腊化,哲学的这种知识论和形而上学转向有着复杂的原因,然而也有希腊化哲学内部的原因。早期希腊化哲学仍然保留着某种体系性的痕迹,例如以非体系性的方式探讨哲学的体系化主题例如逻辑学、形而上学、自然哲学和伦理学等等。然而希腊化哲学晚期直到古代晚期前夕,哲学的体系化的残余也已经消失殆尽,哲学的所有其他部分都成为实践哲学的论证之道,哲学几乎已经是一种实践的或者说生活的方式,追寻自我的根源成为这一时期哲学的唯一主题。伊壁鸠鲁派晚期的思想家如此,新柏拉图主义如此,斯多亚学派亦是如此。古典希腊哲学甚至不再成为希腊化哲学的思想背景,哲学完全成了主体的航海术并为人生的奥德赛之旅定向。 希腊化哲学进行此种转向的时间,与希腊化时期所经历的普遍怀疑主义时期相呼应。公元前2世纪及之后的斯多亚学派、中期柏拉图主义和西塞罗都受怀疑派的影响。斯多亚学派放弃了所谓的对把握性印象的知识论描述,而在晚期走向意愿阐释。经过拉里萨的斐洛,中期柏拉图主义所谓的新学园时期几乎已经沦陷为怀疑派的某种形式,这种影响在新柏拉图主义时期继续发酵,神秘主义成为普罗提诺抵抗抵抗怀疑派的主要选项。至于西塞罗,他也透过新学园派接受怀疑派影响。伊壁鸠鲁学派或许是一个例外,然而伊壁鸠鲁本人很尊重和关心皮罗的动向以及晚期伊壁鸠鲁派从对原子论的自然哲学的独断表述摆脱出来而直接进入生活的劝勉,不能说与怀疑派无关。 可以说,希腊化哲学中期之后(公元前2世纪)普遍经历了一个怀疑主义时期,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希腊化哲学的走向,即希腊化哲学不仅在时间上属于古典之后,而且在精神上也已经相当成熟地走向古典之后。这种古典之后的思想形式成了公元2世纪之后罗马共和国崛起和帝国前两百年繁荣的表述框架,直至基督教取代古典之后的希腊化思想成为古代晚期罗马帝国的精神形态。怀疑派哲学的解构独断论哲学和挑战体系化哲学的影响力,成为理解从希腊化到古代晚期前夕近六百年希腊思想的路径。 伊利斯的皮罗(Pyrrho of Elis)生于公元前365—前360年间,是怀疑主义的创立者。他可能是波利松尼(Bryson)的学生,公元前334—前324年与阿那克库(Anaxarchus)一起参与亚历山大大帝的东方远征。从亚洲回来后,他定居于伊利斯,从事教学工作。依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载,他大概活到90岁,约于公元前275—前270年去世。 弗里乌的蒂蒙(Timon of Phlius)原是麦加拉的斯提波(Stilpon of Megara)的学生,公元前300年左右成为皮罗的追随者。他在查克顿(Chalcedon)、帕洛波尼提(Propontis)和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过着智者生活,公元前275年移居雅典,享年约90岁。亚依尼西德慕(Aenesidemus)(公元前1世纪)是弗里乌的蒂蒙之后的主要怀疑主义者。但是学者们怀疑公元前4世纪的怀疑主义与公元前1世纪的怀疑主义之间存在连续性。在弗里乌的蒂蒙和亚依尼西德慕之间,怀疑主义者的谱系如下:受弗里乌的蒂蒙嫡传有塞浦路斯的狄奥斯库里德(Dioscurides of Cyprus)、罗德的尼库拉库(Nicholochus of Rhodes)、塞略古的欧弗拉诺(Euphranor of Seleucia)和特洛亚德的帕莱路(Praylus of the Troad)。欧弗拉诺(Euphranor)的学生有亚历山大里亚的欧布鲁斯(Eubulus of Alexandria),欧布鲁斯则是昔勒尼的托勒密(Ptolemy of Cyrene)、塞皮冬(Sarpedon)和赫拉克利德(Heraclides)的老师。赫拉克利德则是亚依尼西德慕的老师,然而没有证据证明亚依尼西德慕与皮罗及蒂蒙之间存在师生关系。公元前1世纪的后半叶,亚依尼西德慕复兴了怀疑主义。① 怀疑派自称是方法论的怀疑主义②,以规避其他学派指责它自身是怀疑的独断论者。③怀疑派并不是不断定,而只是断定的方法不同于其他学派,怀疑派有其自身的非独断的论述伦理。④怀疑派以为任何对于事物呈现或者知识的断定都必然可以找到有着同等论证力量的命题,⑤从而否定任何论证的独断性或者其判断的有效普遍性。必须严格限制对所呈现的事物的论断方式,这是怀疑派的论断方法。所谓事物的确定性只是就它向“我”呈现为该事物,就该事物向“我”呈现并且“我”感知此刻的呈现是如此呈现而言。⑥不同时刻的呈现或者所谓的先后相继的呈现并不存在真正的连接关系,也不能累积成为共同知识。自我与呈现之间成为一种关联体,所谓的确定性只是就其是关联体而言。⑦哲学不是要对这种关联体进行实体性探索,而在于指出违背关联体的方法论错误,以达到治疗独断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