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语言哲学一直致力于提供一种严格字面陈述的理论和语言认识论,但是,隐喻不仅在诗性语言中而且在日常语言的陈述句中都居于核心位置。如果分析哲学不是逃避这个问题,而是直面隐喻的存在,那么就会引发“深刻的认识论的和本体论的问题,并向英美哲学的许多传统假设提出挑战”。[1](P4)面对隐喻在日常言说中的广泛存在及其挑战,从马克斯·布莱克的《隐喻》一文开始,英美许多哲学家、语言学家和认知心理学家,如保罗·亨勒、门罗·比厄斯利、约翰·塞尔、唐纳德·戴维森、莱考夫等都加入到对隐喻的讨论中。到20世纪70年代末,隐喻问题几乎成了分析哲学之日常语言分析的重要主题,形成可被称作为语言哲学的隐喻学转向的趋势。本文主要分析英美语言哲学关于隐喻的运作、隐喻与认知以及概念隐喻等经典隐喻理论,并在此基础上指出其存在的问题。 一、语言哲学隐喻研究的理论背景 语言哲学的隐喻研究是以亚里士多德对隐喻的经典定义以及以后长达两千年的研究为理论背景的。亚里士多德对隐喻下了一个经典定义:隐喻是将一个属于甲事物的名称用于乙事物。而隐喻得以运作的原则是基于两个事物之间的相似。这个理论因此被称为相似性理论。这种相似性理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描述:(1)将一个事物的名字(名词)用于另外一个事物;(2)在两种事物的名词之间转换:或者从“种”到“属”,或者从“属”到“种”,或者从“属”到“属”,或者从“种”到“种”;(3)这种转换是以两个事物之间的相似为基础的;(4)比喻(simile,明喻)也是一种隐喻,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5)词语意指某物,会在使用过程中创造知识,因此是令人愉悦的。[2](P72-74) 在亚氏的相似性原则之下,西方的修辞学形成了两种看法:一是替换理论(substitution view)。该理论认为,“A是B”的隐喻表达式不过是意欲表达的“A是C”之字面表达的一种非直接表达的替换而已,或者是基于两者之间的意味的相似或类比而用一个词替换了另一个词。例如:“人是狼”只是“人是凶残的”的替代表达。二是比较理论(comparison view)。该理论认为,“A是B”的隐喻表达式是一种间接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我们能够抓住言说者意欲表达的字面含义“A像C”。“人是狼”就是将“狼”与“人”进行比较并暗示它们之间的相似。这样,所有的隐喻都是在A和B之间进行比较并可以转换成明喻。这两种理论主要是在亚氏相似性原理的基础上阐明读者是如何理解隐喻的。[3](P24-25) 亚里士多德对隐喻的界定在西方传统修辞学中一直占据着权威地位,但它存在如下问题:第一,亚氏把词语与事物混在了一起。隐喻到底是在词语之间还是在事物之间建立?亚氏的理论是不明确的。第二,相似性理论会导致这样的结论:所有隐喻不过是一种相似性的断言。这种相似性在隐喻陈述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而非隐喻陈述创造了这种相似。第三,如果隐喻仅仅建立在两种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基础上,那么,相似性何以形成一种与直说不同的意义表达呢?也就是说,隐喻的意义如何能够在相似的两个事物之间建立起来呢?说“人是狼”与说“人是凶残的”或“人像一匹狼”,总存在着某种语义差异。这种差异就是隐喻陈述的意义。很明显,亚氏的相似性理论无法圆满阐述隐喻陈述中隐喻意义的产生。 但是,语言哲学家们在隐喻问题上面临的不仅是修辞学传统,而且涉及哲学对待隐喻的传统。“对隐喻的研究有漫长的历史,贯穿其历史,隐喻与哲学之间有着一种既狂热、有时又轻薄但牢固的关系。哲学时而拒绝、时而拥抱隐喻。柏拉图自己就是一个隐喻大师,但他蔑视雄辩的华丽辞藻。亚里士多德是一个平淡的作者,但他在论诗学和修辞学的著作中,却赋予隐喻以正当性。亚里士多德对隐喻的论述奠定了古典的和文艺复兴讨论修辞学的文本的基本路径。柏拉图的反对则盛行于更为严格的哲学文本中。洛克对形象语言的公开指责则为哲学中蔑视隐喻确定了腔调——理性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联合起来的姿态。只有那些与浪漫传统有关联的哲学家们关注隐喻的重要性。”[4](P1)爱娃·吉泰的这段话呈现了西方哲学对待隐喻的两种态度:(1)理性主义和英国经验主义的态度。它首先出现在柏拉图哲学中,尽管柏拉图本人就是一个隐喻大师,但他为了知识而反对诗的论述表明,他的哲学存在着潜在的反隐喻的思想。这种态度在英国经验主义者霍布斯和洛克那里变得尖锐。霍布斯认为,语言的主要功用是将思想序列转换成语言序列,以获得学术知识。而隐喻属于对语言的滥用,“在隐喻的意义下运用语词——也就是不按规定的意义运用,因而欺骗了别人”。[5](P20)洛克认为,人类唯一应该关心的是真理和知识,而隐喻和形象言说等其他修辞术的使用,不是为了真实的信息和知识,而是为了愉快和装饰。用这些修辞术来言说,就是欺骗和被欺骗。[6](P532-537)这是用知识的正当性来压制诗性语言或形象语言的哲学态度,这种态度为后来英美逻辑实证主义对待语言中的形象言说奠定了基础。(2)浪漫主义的态度,它主要为欧洲大陆的德法哲学家所坚持。因为浪漫主义哲学把艺术置于表达无限这个基点上,隐喻也就成为这种表达的基本言说方式。对此,弗·施勒格尔说:“一切美都是隐喻,那最高者正因为是不可言传的,所以只能隐喻地说出来。”而“语言究其起源而言,与隐喻本为一体,乃是魔术最重要的直接工具”。[7](P197、216)这种把语言从本源上看做是隐喻的,从赫尔德起到德国浪漫派再到尼采,是浪漫主义语言观的一个核心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