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874-1824(2013)03-0102-08 在傳統中國,不同的時代都呈現出一些不同的反教言論,進入近代之後,由於基督教的介入及西方各種思潮的東來,反宗教理論更趨多元和複雜化。但中國反宗教理論的真正成型卻是在1920年代,因為在這一時期,在承繼過往反宗教取向的同時,產生了許多新的反教理論;在使中國的反宗教理論走向完整的同時,對此後的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此後,中國的反宗教言論都不出其範圍,未能增添新的理論元素,即使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歷次宗教試煉中,也不過是1920年代反教理論的延續。 1920年代的中國,宗教在中國的命運經歷了一場嚴酷的拷問與挑戰,因組織化的非宗教運動和非基督教運動的推動,宗教批判成為佔據人們話語中心的一種時尚言說,吸引了各類掌握話語權的知識人的參與,無論是談話論辯還是書報雜誌,都能頻繁地發現宗教批判的身影。本文主要聚焦在話語層面,對話語本身進行文本分析,探究反教話語的價值取向,考辯反教話語的利用主體及其在利用取向上的差異,追索反教思想資源的來源及其對近代中國留下的投影。 一、非宗教訴求的價值取向 在近代中國的歷史圖像中,能頻頻發現反教的畫面。一種思想的呈現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它必然是歷史積澱的爆發,是對現實展開的一種回應。在這一點上,近代以來的反教呈現出某種同一性。但是與義和團及其之前的反教相比,1920年代的反教呈現的面貌更為複雜。 1920年代的中國,新文化運動豎起了科學理性的旗幟,使其逐漸佔據了人們信仰的中心,同時也激起了人們對文化問題的關注與反思,人們的頭腦與心靈在不知不覺中遭遇一種全面的解放。五四運動使民族主義風潮激漲,反帝成為時代最強音,五卅運動、收回教育權運動、北伐組成一組連綿起伏的反帝交響曲。此外,當英法美革命改良的翻版在中國相繼失敗之後,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吸引了國人的目光,俄國成為國人模仿的焦點,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中國共產黨的崛起悄然地轉變著中國的歷史航向……時代的一切,都映現在非宗教的批判訴求中,某種程度上而言,非宗教是時代現實、思潮交匯的一個縮影,“非宗教同盟”、“非基督教同盟”、“非基督教學生同盟”的組織正是時代呼籲的結果。 1.民族主義的參與——反對帝國主義 在各種反教的聲音中,雖然國人在貶斥宗教時為避免偏見為人所詬而以一切宗教為對象,但對基督教的憎恨無疑佔據其中心,基督教扮演催生反教盛行的主角,“基督教是宗教的一種,基督教對於中國人民,其為害之烈,更有甚於一切其他的宗教”①。由於基督教與帝國主義的糾纏,民族主義激起的反帝風潮使其難以逃脫末日審判的命運,同時通過反基督教去反對帝國主義就成為反帝的重要內容,二者交相映襯。在各種非宗教話語中,處處充斥著反帝的氣息。“非基督教”提法本身就是一個民族主義的口號。由於這種話語使用頻率過繁,所以我只能採摘幾條有代表性者略述之。 以1922年4月4日世界基督教學生同盟大會將在清華大學召開為導火索,國人開始宏大的反教運動。雖然反教的聲音時強時弱,但也斷斷續續延續到了20年代末,在1922年火爆一陣後,在1925年五卅運動後又掀起新的高潮,在每年聖誕節前後的“非基運動周”都要熱鬧一陣。1922年“非基督教學生同盟”成立後,於3月15日在《先驅》上發表《非基督教學生同盟通電》:“政府鉅賈,以利其為殖民之先導,於是四福音書遂挾金鐵之威,以臨東土。金錢奴我以物質,福音奴我以精神”②,認識到基督教是侵略的一種工具、一個先鋒,是奴役國人的精神枷鎖。論說最精練的是《嚮導》上的文字:“宗教一方面是帝國主義昏迷殖民地民眾的一種催眠術,另一方面又是帝國主義侵略殖民地之探險隊,先鋒軍”③,不僅透露出基督教在中國直接的政治參與,也覺察到基督教傳播背後隱含的政治意義,通過對殖民地民眾的精神催眠,使其不思反抗,從而有利於帝國主義對中國的控制。甚至把它提到了“文化侵略”④的高度,認識到帝國主義在政治經濟侵略之外還有更為隱蔽卻更為有效的“文化侵略”,“帝國主義除了運用政治侵略,經濟侵略以宰割中國外,更運用基督教文化侵略以麻醉中國人民,使其永遠屈服於洋教父、牧師、西教士的誘惑之下而毫不發生反抗作用”⑤。並看到了這種文化侵略的危害性,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亡國奴而不知。 在史料的梳理中,幾乎所有反教文字中都充斥著很深的反帝痕跡。基本上都是針對基督教的,而以其他宗教為攻擊對象的幾乎找不到蹤影。可見,政治在其中佔據的分量,基督教作為一個外來戶,它與帝國主義的糾纏,註定了它在中國的悲苦命運。 2.階級意識的彌漫——反對階級壓迫 在馬克思主義走進中國之前,在國人的心靈中自覺的階級意識似乎並不明顯。但是十月革命後,隨著馬克思主義逐漸得到國人的廣泛認同,“階級”一詞在中國的話語中得以突顯,並在近代歷史上劃下了濃厚的痕跡,人們開始自覺地用“階級”去解釋歷史,分析現實。在1920年代的反教話語中,宗教被描繪成階級壓迫的工具,這成為宗教背負的重要罪名,基於階級的意識形態立場,強固宗教和階級壓迫的關聯,同樣是反教話語中重要的一部分。 “非基督教學生同盟”同時發表的《非基督教學生同盟宣言》宣稱:“一方面有掠奪階級,壓迫階級,他方面有被掠奪階級,被壓迫階級。而現在的基督教及基督教會,就是‘幫助前者掠奪後者,幫助前者壓迫後者’的惡魔”⑥。可見在非宗教的初始,宗教階級壓迫論就是重要的反教武器,壓迫階級和被壓迫階級之間的對立在言說者的話語選擇中是隨手拈來,而宗教在二者之間的對立中扮演著壓迫工具的角色。在隨後鋪天蓋地的反教話語中,更是頻繁地晃動著階級壓迫論身影,如一篇反教宣言的文字:“用它(基督教)麻醉本國的工人階級,使信社會之貧富出於神意,不應以階級之爭,破壞現社會制度”⑦。文字中工人階級頻繁出現,可見馬列的影響。這樣的語句不僅充斥在各種宣言中,而且在一般的反教文字中也頻繁現身:“本它(基督教)的教義,一則可以麻醉本國的工人階級,使他們相信,階級的懸殊,是上帝安排而定,人們不可挽回,而階級鬥爭因以緩和”⑧。宗教作為階級壓迫的工具受到人們廣泛地批判,它要人們停駐在宗教的彼岸而忘卻現實的苦難,從而有利於階級統治,這在各種反教話語中實為重要內容。